“你想如何?”
“让他只能是剑,一个噬主的东西,若无法收服,只能弃之,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李若澜转动轮椅往外走去,出门前,又侧首道:“我主,另有一事,并非我泄漏你在此处。”
他只是请君入瓮,通风报信的另有其人,不止谢令仪要收服他,另择明主也不是胡乱攀个树枝,能不能解决梁煜,是李若澜对谢令仪这位未来主君的考验。
夜色渐深,前厅喧闹逐渐远去,谢令仪倚在窗口,看着远处屋脊跳动的身影逐渐靠近,落脚院中。照夜抹了把脸,在她不远处止住脚步,低声回禀已将谢令珠安全送回。
谢令仪点头,目光若无其事扫过去,顿了片刻,才缓慢开口:“这两日李家要祭祖,咱们还能休整片刻,不妨祭祖当日,从陈郡绕回广平吧。”
祭祖前夕,李若光拉着梁煜外出采买,两人既是定过亲的未婚夫妇,除了开库门,这次在陇西,也要交换庚帖,焚香告祭祖先。
梁煜心不在焉跟在身后,他给出去的生辰日期是方旬的,第二日也会是方旬替他祭祖,照夜已传来消息,明日她们路过陈郡,那处多山,是个狙杀掠夺的好地方。
李若光隐隐有些不安,回头扯过他的衣角问道:“阿煜,我总觉得不真实。”
男人态度总是若即若离,再想起从前他在上京做的那些事,重金买花魁一笑,当街纵马,为何到了她这里,就是不远不近的姿态。
前些时日她还能说是他伤重,无法亲近,再者她身份贵重,他有所顾忌也是应当。
劝说自己的话在心头滚过百遍,可男人的过往传闻中,与西陵王后苟且,玉津园调戏继后,桩桩件件都说他是个火热性子,为何偏要对她冷冰冰的。
梁煜低头选了只桃木雕桔梗簪,装作未听到,李若光眸色黯然,她告诉过梁煜,自己喜欢丁香,许是,二者花形相似。
李若光默默告诉自己,梁煜是个粗人,哪里分得清什么花,她大着胆子去牵他手,低头道:“帮我簪上。”
梁煜神色一冷,将木簪塞入怀中,扬手指着不远处的金玉阁:“不值钱的玩意儿,你去那儿挑个,我送你。”
李若光盯着自己被甩开的指尖,喉头倏然发紧,男人大步往坊间走去,她摸了摸袖口,早起春芽的话在耳边回荡,听得她耳根发烫。
总归是要下一剂猛药,才能叫他看出自己的心思。
蛩吟砌下,孤萤穿竹,葡萄架下满地碎玉,新结的青果在青砖上影影绰绰晃着。
谢令仪倚在躺椅上,手边放了碗冰镇酸梅汤,身侧李若澜坐得端直:“你白日就忙活这些?”
她理所当然地点头,总得给照夜找点事做,免得再生波折。葡萄架下凉风习习,引来飞虫扑朔,谢令仪抽出根降真香点燃,往蚊虫聚集处绕了一圈,缓缓道:“就当增些生气了。”
“明日祭祖定在辰时,按照梁煜性格,他定会找人替代祭祖,亲自去陈郡狙杀我。”
李若澜嗤笑出声:“你倒对那位了解。”语气揶揄,似又试探。
谢令仪听不得他这些话,白了他一眼又道:“所以我要你一百精卫,去那处伏击他,威胁西平梁氏为我所用。”
“他怕是要恨毒了你。”
李若澜叹息着,昨夜只是稍加提醒,她竟能如此果决,不禁肃然起敬,言语间郑重不少:“只愿我主此去一切顺遂,心想事成。”
又说起昨日李若光的武婢,那个叫春芽的小丫头,去街上买了点儿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只怕这几日要用,不过也罢,他这三妹妹心高气盛,总要栽几个跟头才算好。
谢令仪未搭话,将帕子盖在脸上乘凉,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来回捏紧松开。梁煜那种人,她想起就要冷笑,送上嘴的肉没有不吃的道理,他可没什么道德可言。
月过女墙,那方梁煜被春芽引入房中,李若光要给他看件李家宝贝,他心头微跳,许是李家那两座矿产文书?
残灯明灭,房中燃着不知名的香,腻得人心头发躁,李若光泡在浴桶中,热气缭绕,将露在外面的肌肤泡得发红,女人湿淋淋的头发贴在脸颊,眉心一点红妆,雾气盈盈的眼睛望过来,低叹道:“阿煜……”
第46章
梁煜持刀横在身前, 玄色箭袖裹着山峦似的肩背,后退几步站在门外,声线凌厉:“三姑娘还请自重。”
自重?
这两个字听得李若光想笑, 再开口已是满脸濡湿,这世间谁都能有礼义廉耻, 唯独他梁煜配不上这两个字。上京城都是他的风流韵事, 而今他们这对儿未婚夫妇, 他倒论上廉耻了。
明日便是祭祖, 如今他就在眼前,她心中没来由地发慌。
梁煜留下这句话就走, 李若光匆匆披上薄衫去追, 湿冷的手搭上刀鞘, 憋了许久的话从喉间滚出:“你是不是没打算娶我。”
男人顿住脚步, 眸间泛着冷气, 他已经在李家消磨太久, 能分给李若光的耐心已经消弭殆尽。
盯着她眉心那点儿红妆, 他嘴角弯出弧度:“放手。”
“你今日要走,除非杀了我!”李若光攥着刀柄,近乎绝望地呼喊出声, 明日李家宗族都会到场, 他这是折辱整个镇北侯府。
梁煜的话似是一记冰锤将她打得粉碎,焚香祭祖, 开库取宝, 她平生头一回这么喜欢一个人,恨不得将心剖出来奉上去。
一旁春芽眼见事态不妙,撒腿往大公子院中跑,主君不在, 大房要事也只能请李若澜做主。
方旬躲在暗处看得清楚,自李三姑娘院中,各院听到动静纷纷点灯上蜡,李府四处脚步匆匆,皆是往李若光这处赶来。
“哎呀,这是怎么了,怎么动起刀了,快放下!”
先来的是李家族叔,镇北侯的亲二弟,李家二爷李律,他家只有三个皮猴儿子,见着大房的小闺女自是稀罕得不行。
“煜哥儿你先松手,莫伤着她!”
李家族亲围在门口,看着握刀的李若光,顿时吓住了。
他们这一辈笼统就出了这一个女孩儿,平日里恨不得摘星捧月,如今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哪还有什么理智可言,一致对外嚷着叫梁煜先松手。
李若澜被人推着姗姗来迟,见此挑了挑眉,面色如常:“团团,过来。”
他喊着李若光的乳名,面无表情盯着他们。
李若光围看一圈,族亲皆在,心头委屈更盛,握住刀柄将刀用力拔出,刀锋横在颈上:“你说!娶不娶我!”
利刃压上肌肤,勒出隐隐血痕,李家众人慌成一团,想夺刀又不敢上前,生怕她伤着自个儿。
李家二爷又急又气,慌不择言道:“娶!他不娶二叔带兵平了他们国公府!”
梁煜神色骤冷,闻言抬头,目光钉过去,李家果然存着大逆不道的心思。
李若光这才安心,又将目光转向梁煜,几十双眼睛盯上去,就等他给句准话。
梁煜平静看着她,磨着后槽牙,他平生最恨被人威胁,李家竟敢全家威胁到他头上。
“刀给我。”
他声音低沉,平静如一潭死水,方旬却知,这是梁煜发怒的前兆。
“你不娶我,我不如今天就死了。”
“好,那我今日就送你上路!”
男人两步跨到她面前,握住刀锋往她颈上划,李若光气红了眼,尖叫着去夺,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节脆响,小姑娘被掼到地上,两人身上鲜血淋漓,分不清谁的血。
庭院静了一瞬,方旬伏在树上,大气儿不敢出,完了完了,在李家地界儿给人家姑娘砍了,他们现在别说结亲,能不能出陇西都是问题。
春芽拨开人群仓皇查看,是骨折,梁煜夺刀时卸了李若光的腕子,身上的血来自夺刀时他手臂划伤。
小姑娘头次被这样粗暴对待,登时吓晕了过去,出来几个壮硕婆子将她背入房中,李二爷气得如一个破了洞的风箱,气喘吁吁指着他狠狠点了点,一行人往前院走去。
“贼子,我要写信给大哥参你!”
李二爷走在最前面,口中骂骂咧咧,一过垂花门,院中站满了持刀的府兵,正虎视眈眈盯着梁煜。
梁煜手臂还在淅淅沥沥滴血,他撕开衣服下摆,牙齿叼着布料,紧裹住伤处,口中含糊不清道:“二爷,我是救你。”
李二爷胡子眉毛揪成一团,粗声道:“竖子小儿,满口胡言。”
他心里恼怒,全是对李若光的疼爱,可这实际是大房中事,李若澜一直不说话,他也摸不准大房的意思,莫不是还要与梁家结亲?
“澜哥儿,你说话!团团受了委屈,这事儿不能这么算了!”
李若澜嘴角含着一丝捉摸不定的笑容,被仆侍从身后推出:“梁指挥使可要说说缘故,我李家哪里需要你救。”
“方才二爷说,要带兵平我国公府。”
梁煜缠紧腕子,唇角溢出轻笑:“而今君上忌惮世家掌兵,虎符一分为二,一半在武将身上,一半留在上京。除却各家府兵,世家皆无人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