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好奇,凭这百十府兵,二爷如何平我国公府。”
李律眉头一紧,眼神躲闪望向李若澜。
梁煜抓住时机,步步紧逼:“我又听说,陇西发现铁、铜二矿……”
李家拥兵自重,再有矿山在手,难保有不臣之心,他虽未言明,各种意味迎面而来。
段怀临当政,虽与世家角力制衡,但前有太原王氏破灭,后有兰陵萧氏全族被办,世家各族人心惶惶,不知哪一日,这柄悬在头顶的刀就要落下,他们陇西如此,不过求自保。
可这话,谁又能信呢。
梁煜似未瞧出李二爷眼中杀意,眉眼灼灼朗声提醒:“不妨李家将这烫手山芋交由我,趁此机会急流勇退,尚能保全。”
他这一番无耻之言听得李家众人面色涨红,将掠夺说成救命,世间也只有一人能如此发言。
李若澜眼前掠过那道倩影,他们两个还真是恶毒贪婪到一处去了。他抬手,压下众人愤怒,拱手道:“此事干系重大,我族内尚需商论,容后再议。”
等梁煜走后,李律忍不住出声:“大侄子,梁家欺人太甚,眼下陇西距上京甚远,不妨咱们先下手为强!”
李若澜老神在在,梁煜狼子野心,与之合作不过自寻死路,况且城外矿山处埋的火药已准备就位,犯不着此时与他再起争端。
“咱们无需动作,明日辰时他们自会离开。”
李律将信将疑,带着人嘀咕着走了,自从发现矿产,不知大房准备如何自处,他们二房心思倒是越加活络。镇北侯府的荣耀说到底,落到李若川头上,他们二房的三个孩子,只能形同拱卫。
虽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现下这批矿产长在陇西,天高皇帝远,不妨狠下心反了去,管他劳什子国公王侯,一应落在陇西,以后的声名,还不是他李家说了算。
李律眸中凶光一闪,低声对仆从唤道:“叫阳哥儿、茴哥儿、安哥儿来我院中,今夜有事相商。”
“茴少爷醉倒在秦姨娘房中,恐来不了…”
听到仆从应着,李律头疼地捂住额角,他这三个儿子,李若阳、李若安皆是文武双全,唯有二儿子李若茴,除了会点儿臭墨水上的功夫,就是在女人肚皮上打滚儿,若不是娶了个擅经营的媳妇儿,实在难胜大任。
“罢了!先别叫他了,来了也无用!”
李律捏着腕子,眼中凶光更盛,今夜不妨击杀梁煜,将梁家小儿彻底留在陇西,把这池水彻底搅浑。既然大房想安心度日,他今夜先将那部分矿产挪出攥在自己手里,矿产在他这儿,又得罪了西平梁氏,大房彻底与他们绑在一处,若还不肯就范……
李律目光转向内院,澜哥儿腿脚不便已是弃子,团姐儿却备受宠爱,挟持住他们两个,不怕大房声张。
二房的人紧赶着去做准备,李若澜剑眉颦起,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出神,他这位二叔,平日里就是个鲁莽性子,他虽深居简出,耳边也吹过几阵风,今夜恐怕还有场硬仗要打。
仆从将他推到李若光院中,几个侍女守在外面,房门紧闭,烛火全息,他目光扫过,侍女们登时跪成一排。
身后的仆从推开门,李若光恹恹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三尺白绫,一把剪刀,春芽跪在地上抱着她腿哀求,两人听到动静回头,正撞上那双清棱棱的眼睛。
“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男人抬了下手,眼皮微眯,淡漠地看着她们。
李若光最害怕她这位长兄,他们俩差了十岁,她能骑着小红马满院子乱跑时大哥已是个残废,她还记得那时院中撞上人,他一个眼神,那匹小红马就被拉下去砍了,她哭哑了嗓子大哥都未曾心软,所以李若光一直对这位兄长敬而远之。
小姑娘不敢哭了,在兄长冰冷的目光里,抽噎也是小声憋着气。
东方渐白,李若澜逐渐没了耐心,略一点头,身后涌出两人抓住春芽的手臂就往外带,李若光慌了神,扑倒到兄长面前,哭着哀求:“大哥哥,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动春芽!”
“团团,今日我本不想罚你,可父亲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我这做兄长的,少不得要教一教你,免得日后叫人笑话。”
李若光哀求不成,又去拉扯,没有男人的吩咐,仆从也不敢松手。她见李若澜铁了心要带走春芽,愤怒冲散恐惧,扬起鞭子对着兄长道:“你敢动春芽,我今日非要与你同归于尽!”
第47章
六月初九, 斗柄南指,鹑火当值,宜祭祀、娶亲, 忌动金铁,犯者冲犯荧惑守心。
鸡鸣晨晓, 天光乍破之际, 前院推夜香车的司夜郎站在甬道前, 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李若澜眉心微动, 往外看去,几个黑衣府兵趴在他耳边, 是二房的李若安带着人趁夜伏击梁煜, 被放血反杀。
李若光离得远, 听得不真切, 什么“毒蛇”、“咬伤”字眼, 但见兄长神色平淡, 似乎并未出什么大事。
“矿山那里呢?”
“二爷带人埋伏那处, 是否引燃火线?”
“一切照旧吧。”
男人抬手摁着额角,满眼疲惫。随之动作,府兵如潮水退去, 春芽被人拖着不敢动作, 下一瞬,李若澜目光又落回李若光身上, 轻声道:“团团, 还要跟我喊打喊杀吗?”
李若光被这一变故撞得愣住,心口狂跳,不敢再有动作,总觉得家中似有大事发生。
李若澜朝她伸手, 袖口滑落,腕处新旧刀痕叠旧,小姑娘目光骤缩,盯着那处伤疤,气势渐弱,攥着鞭子小声道:“大哥哥……”
两人来到院外,腥气扑鼻,外间横七竖八躺着几个蓝衣府兵,腰上绣着李府标志,李若光瞧着眼熟,似是前院门房小厮。
他们是家生子,何时成了府兵?
她跟随兄长往前走,穿过曲折回廊,是李府待客的地方,梁煜等人就住在此处。
李若光不敢细问,睁大眼睛,四周亦是横七竖八躺倒几个府兵,客房空荡,桌椅倒翻,客人早无踪影。
这是……
小姑娘立在原地,无措望向长兄,他略一点头,黑衣府兵将春芽松开。
“昨夜,安哥儿带人刺杀梁指挥使,被毒蛇咬伤,已被人送去医馆…”
陇西干燥不似岭南湿热,哪有这么多毒虫蛇鼠?
小姑娘满脸狐疑,显然对这一说辞并未相信。
李若澜并不细说,有些事还需要她自己感悟。
他这三妹妹被保护的太好,不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可李家家业是马背上得来的,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是刻入骨血的,如今她为了个男人就要死要活,实在不配为李家儿女。
“梁煜呢!”
她朝四周望去,二房要替她出气,伤亡惨重,那梁煜去了何处?
李若澜无声看向她。
李三姑娘眉目随了父辈的英武,浓眉大眼,捂着手臂,眼中包着一泡泪花。
像兔子,软绵绵的,惊怒交加又不敢说出来,只瞪着一双红眼睛,无用又卑怯,不像他妹妹。
男人眼中掠过一丝阴鸷,对这位嫡亲妹子心中涌出一股失望。
倏然,大地晃了一瞬,紧接着,耳边传来一声轰鸣,李若光下意识揪住兄长的袖角,只见远处半空中浮着一层浓烟,临近枝头上,灰雀被惊得纷纷飞起,遮天蔽日如片乌云,往此处纷乱逃匿。
李若光心头泛起一股寒意,事情似乎开始往不受控制的方向蔓延,三堂兄平日最是和善,如今生死不明。
未等她想通此节,前庭仆从慌乱奔来报信:“少爷…矿山出事了!”
李若光只觉天旋地转,疼爱她的二叔昨日还嚷着要为她抢亲,今日就和堂兄躺在一处,满地的断肢残臂。
噩耗接踵而来,李家灵堂还没搭起来,医馆那边又说三堂兄不治而亡,她站立不稳,软倒在地上,耳边是兄长冰冷的声音:“查清楚了吗?”
“是那梁氏贼子,临走前反杀安少爷,又在矿山埋了大批火药,引二爷和阳少爷去往那处……”
李若光半张着嘴,喉咙如被塞了个布团,黏腻堵在期间说不出话。
竟是她引狼入室,害死了叔伯兄长!
她能想到此处,李若澜自然也能想到。男人垂首,雾蒙蒙的眼睛转过来,藏满悲悯:“团团,去给父亲传封信吧。”
李若光被人扶着,呆呆往内院走去,身后是二婶并几个嫂子的哭喊,她双手冰凉,靠在春芽身上,双腿软得像面条,被侍女半扶半抱着往回走。
身后,李若澜压下眼底愉悦,手指拢在袖边,擦了擦眼角,又勉强出来主持大局。
二房只有个不成器的李若茴,陇西族中,只有他位份尊崇,残疾又如何,以后多得是人做他的腿。
说起来,他倒要谢谢他家三妹妹将梁煜带回陇西了,若不是梁煜能在此处与他们起争端,他倒不能轻易解决二房的人了。
手腕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已然结痂,手指抚上去,还能摸到癜痕,他永远会记得二叔是如何纵着弟弟们将他的一切掠夺,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