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对昭妃的话不置可否,瞥了眼神游在外的皇后,她倒真坐得住,还闭着眼睛老神在在。
听到叫她,谢四睁眼,望向下方痛哭流涕的李嬷嬷。北襄好点人家主母都不会自己喂养,交给贫苦人家奶娘,等孩子大点,奶娘在主子面前得脸,也能做个管事嬷嬷,一辈子吃喝不愁。
因奶娘在主家地位高,一些人便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自本朝段怀临继位后,减少女户,打击女子外出,这些靠奶孩子为生的女人也少了许多。
她垂目,慢吞吞咬着字道:“公主喜欢,若是杀她,恐伤了君上与公主父女之情,不如打顿板子,继续伺候公主。再送公主去上书房,同皇子们读书,知礼,也便是了。”
“可这贼妇挑唆公主。”昭妃美目怒睁,心知太后也对前朝之事忌讳莫深,谢令仪心慈手软,这算彻底寒了太后的心。
她哀求道:“姑母,庆阳公主可怜,侄女请求抚养公主,赐死李氏,以正宫讳。”
梁太后一时难以决断,扶着昭妃的手沉吟。皇后退居半步,并不言语。梁氏入宫的女子中,昭妃最受宠,但还没有孩子,虽非亲生,却能时刻被帝王挂念。
但到底是元后所生,王氏覆灭之事,梁家也横插一脚,若是养个仇人便不值当了。因此太后并未用心教养庆阳,反而刻意怠慢。
“你年轻,以后养自己的孩子才好。”皇帝从外面踱步而来,将昭妃扶起,转头看向谢令仪:“庆阳本是嫡公主,合该养在中宫,都照皇后说的办吧。”
段怀临一锤定音,似乎并未发觉梁太后与昭妃看向谢四怨毒目光。
谢四面上不显,知道皇帝这是又拿她做刀。她应着。又说了半日闲话,才迟迟离去。
是夜,青雀报陆昭仪求见。谢令仪抬抬眼皮,还未允准,一紫砂暗金蝶纹千水裙女子抱着棋盘走来。
声音冷涩淡漠:“你入宫,不来见我。”
“陆绵绵,我是皇后,该你拜我。”谢令仪托着腮,不满道:“宫中乱花迷人眼,陆姐姐,你心中定是藏了别的妹妹。”
“嗤。”陆昭仪对谢四倒打一耙行径很是不屑,将棋盘摆正,仔细端详她的脸,半晌看不出端倪,又道:“白日那李嬷嬷,是梁家送进来的,原本我以为会是梁清婉做皇后呢。”
“段怀临对梁家不满,就等着我闹起来呢。”
“呸,没用的狗东西,只会躲在女人身后使绊子。”陆绵绵说起皇帝脸皱成一团,她入宫也是因为世家身份,墨玉棋子嵌在掌心,通红一片。
“莫恼。”谢令仪看向窗外,一双小手扒着窗台,正努力往里看,只是身量未足,只露出个绒球啾啾。
“我这儿有只皮猴儿,你有空来授课解惑,会有人感激你。”
“你会感激?”陆绵绵随着她视线望去,掌心松动:“你倒是好心,管好自己吧,最近有的是人盯着你。”
第4章
陆家家主如今胜任户部,几个儿子无心科考,却掌管北襄铁矿,为兵部、工部提供兵器、铁器农具,是第一皇商。同时,陆家每年的钱,也分出部分上供国库并段怀临私库,因此,陆绵绵虽不受宠,在后宫日子并不差。
她比谢令仪早两年入宫,性情冷淡又爱奢华,喜欢人的表现就送些金银宝饰,刚入宫被其他妃嫔嘲笑没格调,段怀临更喜欢性情柔软的女子,对陆绵绵企图用钱砸他的方式很不齿,于是她在后宫逐渐透明,关了宫门过自己的日子。
“我兄长,如今在你父亲同朝共事,有些事做起来也方便。”
“说起这个,你入宫就给太后上眼药,现在梁家恨你入骨,不如我们……”
陆绵绵狡黠一笑,做出个抹脖子动作,大有只要皇后点头,任何构陷他们陆家制造。
谢令仪失笑,如今陆家势大,梁家稍逊,段怀临不会眼睁睁看着梁家被压倒,现下谁先动手,就失了先机。
她握着陆绵绵的手走在夹道,一众宫人远远跟在后头。月色在青石板上洒下大片清辉,整条道路被照的亮堂清晰。如今已到深秋,御花园的虫鸣少了许多,四周一片寂静。
“还不到时候,陆姐姐,且等等。”
陆绵绵被她淡定神色勾得有些急躁,凑近问道:“你不动手,梁家喘息过来,咱们都受牵连。”
“等等——你不会对狗皇帝有意思吧!”陆绵绵狐疑看向她,见她沉默不反驳,气急道:“喜欢男人?谢令仪!没出息!”
宫人见前头两位娘娘似有争执,走得更慢了,唯恐殃及池鱼。
拐过夹道就是陆绵绵的宜春宫,她索性快走几步拉开距离,头也不回踏入宫中。
谢令仪没跟着进去,她知陆绵绵脾气,现下是听不进去话,不如择日再解释。
她让青雀带着人先回去,一个人慢悠悠往回走。梁家势弱,朝堂之上却甚少有人为难,陆家贸然出手,恐有损伤。况且,陆家家主,未必为女儿为难梁家,若是疼爱,何必将陆绵绵送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谢四吐了口气,望向前方,只一瞬,她停滞呼吸。
远远地,路的尽头站着个宽肩窄腰的黑影,似乎还带着刀,在正前方直勾勾看向她。
她定了定神,朗声道:“是谁站在哪里?你是哪个宫的?怎不打个灯笼?”
那黑影不应,逆光朝她快速奔来,两步并一步奔至眼前,她心知来人无法善了,跑不过,打不过,嗓子想被一只大手扼住,叫不出声。
“皇后娘娘,你害臣被责,又夺臣堂妹义女,敢问我梁家何处得罪了你?”
皇城司在都城日夜巡逻,梁煜身为都指挥使,在此并不奇怪。
他越走越近,距离谢令仪不过一拳距离,高大的身躯带着压迫扑面而来,嘴角虽挑着笑,却带着丝丝匪气。
“娘娘,谢三姑娘有没有死,瞒不过臣的眼睛。梁二欠你们的,跟其他人没关系。”
他离得更近了,两人呼吸纠缠,梁煜这次看清了,谢四姑娘虽皮肤白皙,五官却不多出彩,只是中人之姿。然她眉心有颗红痣,时时用额发挡着,轻易发现不得,此时夜风拂动,那颗红痣似妖或媚,将她面容衬得勾人起来。
他似被蛊惑般,上前捏住她下颌,莫名觉得指下肌肤滑腻,带着股若有若无的桔梗香。
梁煜心口微滞,只听人说道:“梁煜,你想如何?”
声音都抖了,原来端庄沉默的皇后娘娘也是怕的。这让他心底生出一丝愉悦,他贴的更近了,拇指摩擦着她的下巴,反复揉捏。
“臣想如何?”他呢喃着,就着月色瞟向张合的唇,许是深夜临睡,并未上口脂,只是淡淡的粉,如一朵含苞杏花。
“皇后…娘娘…”
梁煜凑的更近,锋利的五官极具压迫,兵临城下,似乎下一刻准备破城而入。
“唔…”
一声闷哼,胸前并入根凤尾簪,簪头锋利,入骨三分。
疼痛让梁煜从旖旎的梦中醒来,怀中小小的人儿推开他迅速逃离,朝着反方向的夹道狂奔而去。
“真狠毒。”
他小声评价着,将簪子捏在手中端详。那张寡淡的脸在他心头生动起来,原本以为京都贵女都是无趣的,没想到惧怕的皮囊下还敢反咬他一口,真是有趣。
她走的方向灯火通明,梁煜心知这是谢令仪唤人过来逮他,今夜并非他当值,被人发现夜游深宫终归不好,他退了几步,身影隐入黑暗。
谢四跑的极快,朱红色宫墙从身侧掠过,她停不下脚步,身后仿佛有只恶鬼追索。她没想到梁煜会如此大胆,虽听过此人浪荡声名,不想胆大至此,竟敢在宫中调戏她。
她心神不宁,提着口气一路跑回凤寰宫,与走到她宫门口的段怀临碰个正着。
虽没做出出阁的事,猛一撞见皇帝,她还是心头狂跳,说话都失了往日沉稳,结结巴巴道:“君…君上…”
段怀临挑眉,看她身后空无一人,又跑得气喘吁吁,发髻都松散了。
他戏谑道:“皇后这是怎么了?被狗追了?”
谢令仪一噎,看他眉眼含笑,心知这是在戏弄她。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等喘匀了气才缓缓开口:“御花园跑出几只猫,臣妾……被惊着了,君上见谅。”
“野猫啊。”段怀临握着她的手,触感冰凉,满手黏腻。
他从怀中拿出帕子递给她,顺势松开她的手,“孤还以为哪个不开眼的扰了你。”
“……”
谢四不敢接茬,难道偶遇梁煜的事被他发现了?
她刚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抿了抿唇,斟酌着该怎么开口。
“臣妾自小怕猫,跑得急,连簪子掉落都不知道。”她小声说着,悄悄观察皇帝神色,“不如着青雀带人去寻,丢了倒是不好。”
“一根簪子,不值当深夜大动干戈去寻,明日且看吧。”两人说着步入殿内,早有宫人布上热茶点心,段怀临捏出一块放她手心,指尖刻意避开汗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