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些做什么呢?我早就不在乎了。”林笙笙摆摆手,浅浅一笑,别过头去,葱尖似的手指拎起一点车帘,她专心看外头人来人往的热闹劲。
谢辞昼还未说完的话堵在喉咙里, 再说恐惹人烦,不说却又咽不下。
咫尺天涯,或许说的就是现在。
有些人天涯海角,却只需抬首共赏一轮明月,便可通心意诉相思,而有些人近在咫尺,两颗心却云树遥隔。
胸口的伤开始剧痛,谢辞昼眉头微蹙,额头沁出汗,他伸出手想握一握林笙笙的手,片刻犹豫后,又收回。
纵然万千缘由,他仍觉亏欠。
到林府时天刚擦黑,早有小厮跑到陈毓盈跟前说了今日之事,所以陈毓盈早早便知今日谢辞昼会来。
虽不知自己女儿究竟和这位姑爷发生了什么,更不知这俩人如今究竟到哪一步,但是陈毓盈还是做了两手准备。
“谢公子这么晚了还来送笙笙,真是有心了。”
谢辞昼行礼,“并非送笙笙,而是来陪笙笙。”
陈毓盈看看林笙笙又看看谢辞昼,只见自己女儿使来一个眼色。
陈毓盈笑道:“想必这些日子你也忙,林府离着皇宫可不如谢府那样近,若是不方便呢,今夜谢公子先回去吧。”
说着,她又看了看谢辞昼身前的伤,再想到前几日林笙笙跑回来时浑身的血,心里惊疑。
难不成自己女儿把谢家公子给捅了?
她面上稳住,“你这伤……”
谢辞昼咳了咳,“前几日在谢府遇刺客,连累笙笙跟着担惊受怕了,岳母放心,小婿已经将事情解决,然心中实在愧疚,想来陪陪笙笙。”
【从前倒是没发现,谢辞昼此人扯谎倒是熟手。】
谢辞昼又咳了两声,看向林笙笙,“笙笙,伤口裂开了,回房帮我换药吧。”
说完,他看了看疏影轩的方向。
陈毓盈连忙道:“谢公子身上有伤,恐怕和笙笙住在一起不方便,别担心,我已经叫人给你收拾出一间上好的房间,那罗汉床宽敞,方便你养伤。”
“云安,去,带着谢公子好生住下。”像是怕他拒绝是的,陈毓盈连忙派身边的嬷嬷去带路。
感觉到身旁人僵了僵,林笙笙几乎要笑出声。
【谢辞昼啊谢辞昼,你也有今天!】
谢辞昼道谢:“多谢岳母。”
说完,跟着云安走了,走之前他回头看了看林笙笙。
眼神有些幽怨。
待那边两人走远了,陈毓盈拉着林笙笙问,“究竟怎么一回事?你若不想说便罢了,但是接下来想怎样,总得给母亲个准信。”
林笙笙道:“母亲,您对我最好了。等我想明白了,自然和您说,至于现在……他乐意住林府,就叫他住着去呗,到时候圣上定觉得这门婚事美极了,龙颜大悦对咱们都有好处。”
陈毓盈嗔了她一眼,“那你自己有数便好,早些休息,今日我还收到了戚家的请帖,点名道姓叫你去他们府上切磋香道呢。”
她又嘱咐,“我知道你手艺好,鼻子更是灵得很,但是有句老话叫‘峣峣者易缺,皦皦者易污’。这身怀绝艺也是同样的道理,你可懂得?”
林笙笙笑笑,若是放在前世,她自然不懂,可如今世事磋磨,她深谙其中道理。
“母亲,您放心,我长大了。”
陈毓盈听见这话莫名伤情,深深看了一眼林笙笙,“罢了,早些休息。”
一连三日大雨。
谢辞昼除了每日午饭来疏影轩与林笙笙共用,别的时候不是在宫里便是在任上,不然便是闷在陈毓盈给他安排的客房里看书。
二人偶尔说些朝中事务,再无多言。
又是雨天,林笙笙缓缓走在伞下往角门去,心里盘算着待会的生意,忽觉肩上一重,对襟绣满梨花的斗篷被披在身上。
她侧首,只见谢辞昼面色仍苍白,为她披上斗篷后,衣袖、衣摆都沾了些雨水。
“你这些日子是不是没有好好喝药?”
谢辞昼咳了咳,“喝了,许是这些日子公务忙,奔波太多,所以不见好。”
林笙笙皱眉,“谢大人,圣上器重你,谢府全靠你撑着,你该多注意身子才是。”
谢辞昼勾唇,“我就当是笙笙在关心我。”
林笙笙扭过头去,“才没有。”头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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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狱中,黑漆漆的甬道两侧晃着灯火,腥臭腐烂的气味扑鼻而来,这里关押的都是罪恶极深重的死囚。
谢枕欢用帕子掩了口鼻,闷声问:“哥哥,当真是他说想要见我么?”
谢辞昼点头,“我本不愿你们二人相见,但是同你嫂嫂商议后,觉得这件事还是要看你如何想,若是此刻反悔,我便带你出去。”
提到林笙笙,谢枕欢眼睛亮了亮,“你和嫂嫂怎么样啦?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去看她?”
“没怎么样,没我允许,你不许来叨扰她。”
谢枕欢一下子蔫了。
“到了,你自己进去,不要靠得太近,我就在门外等你,若有急情,唤我便可。”
谢枕欢点点头,抬脚走进去。
“无凛哥哥?”眼前人身前血痕纵横,蓬头垢面叫人看不出真实容貌。
一声嗤笑,“事到如今,你还愿意叫我一声无凛哥哥。”
谢枕欢眼里尽是泪,“也对,无凛哥哥早就消失了,你如今是胥无凛。”
良久无言。
谢枕欢问:“你叫我来见最后一面,究竟想说什么?”
胥无凛这才抬头看她,和往日不同的是,今日的目光浓烈,像是要一点点刻住她的模样。
“可悔?”
“不悔。”
胥无凛怒吼,挣扎得铁链哗哗作响,“为何不悔?我从未把你放在眼里,只不过看在自小的情谊上才顺着你的心意而已。”
谢枕欢两行泪洇湿了衣襟,“不,旁人不明白你,我却明白。”
“你年少家族败落,父亲在狱中蒙冤而死,母亲久病缠身痛苦死去,你心中有恨,有仇,有不甘。”
“你待我冷冷热热,看着我沉沦情爱,冷眼旁观我飞蛾扑火,不过是为了满足你那自卑又敏感的心。”
“你不敢爱,但是又贪恋,每每看我围着你转你便觉心中爽快,穷困落魄又如何,自有贵女痴情于你。”
说到最后,谢枕欢止了泪。
她自幼丧母体弱多病,在各怀鬼胎的谢府里长到十多岁,自从几年前林笙笙向她递来些温暖之后,她才恍然大悟胥无凛的感情。
自卑,所以贪恋却不敢沉沦,患得患失,所以时时刻刻警惕。
她甚至恨过,哥哥为何不爱林笙笙。
也午夜梦回疑心过,或许林笙笙同她好,只不过是为了哥哥。
她曾试着同别家姑娘交好,以证明林笙笙并非她唯一要好,也曾用哥哥做筹码,从林笙笙那里换取更多温暖。
这些无厘头又暗戳戳的小手段,都是她敏感多疑的试探。
但她和胥无凛却又不一样,胥无凛一颗心早已被世事磋磨得冷硬,而她始终柔软。
胥无凛先是怔住,后又咬牙切齿,“既然知道,你还傻乎乎往上凑!你这个蠢货!”
谢枕欢擦干净泪,笑笑,“因为我可怜你。”
“我贪恋却不占有,患得患失却不伤害,我本以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人,所以我耐心等你,可是我错了,你的心早就烂了!”
谢辞昼在门外蹙眉,贪恋什么?患得患失什么?
胥无凛嗓子里发出一声怪笑,“你以为你多高尚?”
“你们这些人,装出一副相得无间的模样,好似礼贤下士、登崇俊良,实则不过是上我一口冷饭吃!”
“吃完了,还要叫我磕头谢恩!可笑!可笑!”
谢枕欢怒道:“林将军对你从未有过任何龃龉,你这是小人之心!”
胥无凛狂笑,笑得身前伤口汩汩流血,“好啊,好啊,他装得你们深信不疑!”
“若是当真无龃龉,为何偏叫我祭拜家人时不许声张?又为何只给我区区副将之职?”
谢枕欢要说许多,却忽然顿住,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林将军护他,他心生嫌隙,林将军提拔他,他说赏冷饭。
这样扭曲阴暗之人,是永远填不满的。
谢枕欢冷笑,“你以为,肃王对你就是真心了?”
胥无凛从癫狂之态中扭转,盯着谢枕欢。
“真心与否重要么?当年胥家没落,我从郢州连夜入京,求到谢府门前,你去问问你的好爹爹,可曾给我开门?”
谢枕欢知道这件事,“可是最后林将军接纳了你,给你吃喝,为你谋官职。”
胥无凛笑道:“这些有什么用?他处处压我一头,叫我永无出头之日,当初救我也不过是顺手罢了。”
“可是肃王答应我,待来日事成,定为我胥家翻案,这么多年,你们谁敢给我这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