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我睡暖阁,天暖了睡配殿,往后就这样了,是我所能给你的最后一点儿情面。”贺兰悠视线回到书页上,“你可以跟我决裂,做不到就得照我说的办。”
萧灼长久地凝视着她,几次欲言又止,终是转身,去了寝殿。
真的闹僵了,目前他找不到给彼此的台阶,也只好先这么过着。
身在昭阳宫,他再也感受不到往日的平静温馨,却不好打破惯例,只得每日晚些回来早些离开。
归宁的事,贺兰悠没忘记贺美人,翌日请安后,单独留了她说话:“想不想到宫外住一阵?随本宫一起走就可以。”
“啊?臣妾可以吗?”贺美人眼神一亮,很快便黯淡下去,“皇后娘娘的好意,臣妾感激不尽,只是……罢了,臣妾回去又有什么意思?已经离心。”
祖母让她怨怪,但她爹娘也不是死的,她在宫里艰难的那一段,他们不也听从祖母的安排,对她不闻不问么?
贺兰悠盈盈一笑,“离心又何妨?越是如此,越要回去,再不济,还能摆一摆宫中娘娘的谱。”
贺美人不自主地笑了,转念想想倒也是,又开心起来,“那臣妾听凭皇后娘娘安排。”说着深施一礼,“娘娘的大恩大德,臣妾都知晓的。”
“如此就一道出宫散散心。”贺兰悠转头安排下去,末了命卢久安到两仪殿传话。
常久福的脸皱成了一团,表情比苦瓜还要苦,“这可怎么好呦。”
小皇后已明里暗里不给皇帝面子。以往很多事都有耐心走一走场面,请皇帝传旨,眼下算是完了,她把皇帝晾一边儿了。
常久福是愁,萧灼是怒。
谁都想做皇帝,图的是无疆的权势,任何人不可冒犯的地位。她贺兰悠却是铁了心要他时时刻刻憋屈的做派,实在非常人所能忍。
然而事实残酷,再不能忍也得忍,打落牙齿和血吞。
真与她较真儿杠上,乱的先是宫里,随后是朝堂,再之后,便是天下。
这就是她的底气,亦是她的底牌。
可恨的是,到如今他仍旧无可更改,束手无策。
三月初四,皇后与贺美人离宫省亲,为期半个月,大皇子、大公主陪同皇后。
皇后到了贺府,平时与在宫里相仿,任凭贺家客似云来,拜帖如雪片,她肯见的人并没几个。
空明大师与叶天师倒是世人所见地激动起来,皇后归宁第三日起,两人便联袂去了贺府,一起在外院选了个小院儿,每日找皇后对弈,或是参禅论道。
二人信徒不知凡几,都对这情形喜闻乐见,纵然不能亲眼得见,也不妨碍每日里津津乐道,引为佳话。
在大多数世人眼中,皇后已经沉寂了三年之久,后宫官场中的事离自己太远,是因此,早已淡忘了关乎皇后的诸多奇闻轶事,眼下两位得道高人待她如故,远去的记忆被唤醒,少不得一桩桩翻出来,替皇后忆当年。
萧灼每日听着锦衣卫上报的消息,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这种盛况谁都料得到,兰悠离宫前他之所以反悔、反对,只源于一点——
“燕王如何?可曾去过贺府?”
锦衣卫小心翼翼答道:“回皇上,燕王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以……有几次,微臣等人并不能确定他的去向,不敢断言他去的地方不是贺府。”
萧灼按着眉心,心底是真切的担忧。
那两个活土匪要是聚到一起,谋划着造他的反……
就在此时,闻溪来禀:“曾在慈安宫服侍过的奴才,这几日寻机去见过太后娘娘,他三番两次来见奴婢,说太后娘娘有至关重要的大事告知皇上。虽说已是口不能言,却也能找到表明心迹的法子,只需格外耐心。”
萧灼沉吟片刻,道:“摆驾慈安宫。”
第59章
一早,贺兰悠醒了,但是懒得起,用银钩束起床帐,与星玉说话。
星玉道:“鸿嫣传回消息,昨日皇上去了慈安宫一趟,逗留了很久,回到两仪殿之后,独自沉思许久。”
“慈安宫那边的人怎么说?”贺兰悠手势慵懒地理着长发。
“殿中没留他们,只有太后、皇上、闻溪和一个服侍过太后的老人儿,他们猜着,是太后要告诉皇上一件大事。”
贺兰悠微笑,“他们猜之前,是太后几年来的猜测,现在轮到皇上猜了。”
自家娘娘心大,星玉的心也不会窄,不以为意地道:“不管有凭有据还是无凭无据,不都是那么回事。”
“可不就是。”
说话间,贺夫人抱着朝宁走进来。
“娘亲。”朝宁甜甜地笑着,张开小胳膊。她裹着大氅,大氅外是小小的锦被,捂这么严实,是因为里面只穿着寝衣。
“小没良心的,终于想起自个儿还有娘了?”贺兰悠掀开锦被。
贺夫人放下外孙女,除掉小锦被和大氅。
朝宁小猫一般钻进被窝,拱到母亲臂弯间。
贺兰悠轻拍一下她的背,“跟外祖父外祖母一起睡好不好?”
朝宁点头,“好呀,我和弟弟学到了好些新故事,以后讲给娘亲听。”
“那可太好了。”
贺夫人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帮着星玉收拾散落在床上、小柜子上的书籍信件。外孙女和外孙要讲故事哄女儿入睡的事,她与夫君早已知晓,笑过一场。
“衣衫不整地过来,是要跟我一起睡懒觉?”贺兰悠问。
“不是,要娘亲穿衣服鞋子,和娘亲一起洗漱。”
“嗯,还有呢?”
“还有,”朝宁明灿灿的大眼睛闪着欢悦的光,“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要带我们去踏青,娘亲同意吗?”
“你们不是已经答应了?这才想起来问我?”贺兰悠刮着她的小鼻子。
朝宁笑得有点儿淘气,“娘亲最好了,不会不同意的。”
“没错,我同意。这种机会特别少,可不能浪费,要听长辈的话,明白吗?”
“明白!”
有小宫女进来通禀:“回事处的人来了,说燕王府递了拜帖过来,问皇后娘娘如何答复。”
贺兰悠轻轻一笑,“燕王随时可来,本宫许久不曾与他对弈,不妨切磋一番。”
“奴婢记住了。”小宫女转出去回话。
萧灼言语间没提过萧浔,但贺兰悠回到贺府之后,定要命锦衣卫更加严密地监视燕王府。
萧浔甩掉跟踪的人很容易,想去何处都不难,包括悄无声息地来到贺府,这边的人待他不同于别人,不会对外宣扬。
只是,萧浔从没有偷偷摸摸的习惯,他要见谁就要光明正大地见。
或许,他并不觉得近日需要来贺府,却烦了替皇帝盯梢的锦衣卫,索性大摇大摆前来。
“七叔也来下棋……”朝宁的表情透着点儿一言难尽,“也不知道是娘亲带的,还是弟弟带的,好多人喜欢下棋。”
贺兰悠莞尔,接过朝宁的衣物,给小家伙一件件穿上,柔声叮嘱踏青时要注意的事。
用过早膳,贺兰悠送轻车简行的六个至亲出府,自己去了外书房。
空明大师和叶天师已经对弈到中途。
贺兰悠坐在一旁观棋,“今日燕王过来,我好好儿跟他下一盘儿,二位看看热闹。”
“求之不得。”空明大师笑呵呵,“老衲曾听闻,娘娘与王爷在军中时,一局棋下过两天两夜,可是真的?”
“倒也能这么说。”贺兰悠笑着挠了挠额角,“一边下棋一边喝酒,我乏了就回营帐眯一觉,他困了直接歪一边睡一阵,就这么凑了两天两夜。”
叶天师哈哈地笑,对空明道:“别听她胡扯,那一局棋当真精彩,有几位高人从头看到尾,之后再撰写棋谱的时候,都将那一局棋放在最前或是最后,总之是他们认为最精彩的。”
空明缓缓颔首,“老衲有耳闻,更借阅过棋谱,闲来没少琢磨那一局棋,精彩倒在其次,关键在于太难得。要知道,当时娘娘和殿下年岁都不大。”
“误打误撞罢了。主要是因为身在军中,棋局走出来与平时不同。”贺兰悠道。
叶天师扬了扬雪白的眉毛,“属实难得,皇后娘娘居然也有谦虚的时候。”
“怎么敢不谦虚?这不是怕您来一句过慧易夭么。”
叶天师哈哈地笑,“胡说八道,我怎么会咒自己看诊的人。”
说笑多时,两位高人落子速度越来越慢。这时候,燕王萧浔到了,管事直接将人请到书房。
贺兰悠起身,笑着对他打个请的手势,率先走到一旁已设好的棋桌前,“两位大师给我和你忆当年来着,今儿也走一局像回事的。”
“行啊。”萧浔对二位高人拱手一礼,随后才坐到她对面的位置,打量她片刻,取了棋子在手。
这边厢两个人心沉气静地对弈,宫里的萧灼烦躁不已,遣了所有宫人,在空旷的大殿中来来回回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