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路途中相遇,再到进宫,她心里眼里只有他。
进宫来的前三日,见不到皇帝,却听说了太多宫里的事,譬如最近帝后简直闹得剑拔弩张,皇后明面上都恨不得给皇帝难堪;譬如不论从东宫跟到如今的老人儿,还是去年选秀进宫的九个大家闺秀,都不得宠,这么久了,侍寝加起来两三次便已算多的。
这些让邢菲没来由地觉得,自己可能成为得宠的那一个人。
后来,一连侍寝三日,私心里她自然很是飘飘然,加上皇帝又每一次都命人去昭阳宫传话,为的是免了她的请安,便认定皇帝是喜欢她的——有皇后那样世所罕见的人物摆着,皇帝如此相待,邢菲不这么想才是怪事。
既然得宠,便想将皇帝的心栓牢,控制不住地耍些小心思。
邢菲不舒坦是真,大半来自于进宫前赶路的疲惫、是否能够进宫的忐忑,没不舒坦到不能下地也是真。
她想的是,皇帝就寝的惯例是每个月在正宫歇二十来天,自己七分真三分假地病一病,过几日派宫人去两仪殿说她如何不好过,皇帝大概就会到听风馆探病,等她见好了,便又会召她到两仪殿侍寝——这么一来,皇后每个月霸着皇帝二十来天的惯例也就打破了。
要是将那惯例打破,该是何等的风光?哪怕她位分再低,宫里的人也断不敢小觑。
实际情形却是左一记右一记的无形耳光连番落下,半日间便抽得她晕头转向。
皇后言语那般狂妄,根本不将皇帝放在眼里,可皇帝也没发作,反倒亲自带着她去了昭阳宫,还给了她那么重的惩戒。
旁的也罢了,怎么能一张嘴就撤三个月的绿头牌?
刚一得宠就失宠,她岂不是要成为宫里的笑话?
这一次邢菲倒是没料错,她的确成了笑话。
本来么,她是新人,又是远道而来的新人,对朝局、帝后之间诸多的微妙之处一无所知,对帝后的性情也根本不了解,要是恪守本分,大面上也能得宠一段时间,偏偏她想岔了。
说到底,她的情形胜过穷人暴富,一时间得意忘形也是再正常不过。
至于邢菲被人投毒的事,昭阳宫从上到下没人上心,梁兆安也不是个傻的,查起来便是有一搭没一搭,迟迟无法向皇后交差,而皇后也不催促。
就这样,来回糊弄着过了几日,贺兰悠给萧灼的答复是:“邢选侍与宫人不知轻重,更不晓得好生保留证物,蹊跷之事更是一问三不知。这种事,当下查必然十拿九稳,邢选侍却平白耽搁了许多时间,足够有心人销毁证据,由此,慎刑司错过了最好的查案时机。”
当时萧灼坐在御书房,正对着刑部呈上来的折子上火,沉默片刻才消化掉她一番话,“意思是没法儿查了?”
“没法儿查了。”
“算了,搁起来就是。”
贺兰悠看他一眼,欠一欠身,便要回宫。
“兰悠。”萧灼唤住她。
“皇上有何吩咐?”贺兰悠问道。
萧灼指了指一侧的座椅,“坐下,说说话。”
贺兰悠落座。
过了好一会儿,萧灼叹息一般地道:“舅母昨夜自尽了。”
贺兰悠反应仍旧淡漠之极,“是么?”
“总之,舅舅的案子已经审结,刑部的意思是流放漠北。”
贺兰悠嗯了一声。
“有没有异议?”
“臣妾不闻宫外事,哪儿来的异议?”
萧灼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怎样,忽地笑出来。
她可真是,有些话再怎样大逆不道也敢说,有些事怎么样也要睁着大眼睛说瞎话。
他是真服了。
萧灼在折子上批示准奏,随即搁下笔,换了个闲散的坐姿,望着她亲笔画就的江山万里图,目光逐渐变得平宁、悠远。
心绪归于平和,他摆手遣了常久福,长久地看着兰悠的侧脸。
贺兰悠察觉到,先是回看一看,继而继续品茶。
“这个月你过生辰。”萧灼说。
“皇上不提,臣妾倒忘了。”
“在外时就想着这事儿,本想在外面找寻个新奇的生辰礼,奈何遍寻无果。”
“皇上有这份心,臣妾便已知足。”贺兰悠毫无情绪地说场面话,“皇上的生辰在初夏,臣妾也想送一份皇上满意的贺礼,却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
“哪里是想不出,只在于肯不肯。”萧灼忽然生出万般疲惫,用了半盏茶才打起精神,“正是春和景明的好时节,我陪你到御花园走走。”
贺兰悠看他一眼,并不掩饰困惑之色。
“走吧。”萧灼举步到她近前。
“是。”
相形走在碧水湖畔,宫人远远落在后面,萧灼和声说:“邢乐山是怎样的人,我清楚得很,可我于公于私都要用他。他女儿刚进宫,我总要给些恩宠,免得他不再尽力为我办事。”
“好端端的,扯这些做什么?”贺兰悠目光流转,说,“我自认并没针对邢选侍,她不把我当回事,我自然当她不存在,仅此而已。”
“看出来了,先前我不过是拿她跟你置气,真是多余。”萧灼并不掩饰心头的懊恼。
贺兰悠莞尔。
萧灼抬手抚一抚她颈子,在她着恼之前收回手,语气柔和地跟她商量,“乱七八糟的事先翻篇儿吧,今日起还是要歇在一处。就算你宫里的人的嘴再严,时日久了也会传出去,我身边的人兴许就有嘴碎的。”
贺兰悠只当没听到,展目望向湖心。
“你任性我也纵着你了,差不多就得了。”萧灼道,“我追着你到配殿也不是不行,但又何必闹到那样?你说呢?”
“相看生厌,又何必长时间耗在一起?”贺兰悠说,“你初一十五到昭阳宫就行了,别的日子大可相互落个清净。”
“谁跟你相看生厌了?最多是因爱生恨。”萧灼说。
第62章
因爱生恨?他和她的心思全然不在一条线上。贺兰悠审视着他,“我在你眼里,什么事都做得出,与我这样的人同塌而眠,你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
“纵然你放心,如今我已对你不放心。”贺兰悠笑笑的,语气闲散,似在讨论天气那般,“万一我暴毙在你身侧,你必然已经为我安排好后事,可我势必不能赞同。所以,还是各过各、各睡各的好。”
萧灼不悦,却也没坚持,只是说:“过段日子你就明白了。”
至于明白什么,贺兰悠没问。
夫妻两个逛了一阵园子,萧灼回了两仪殿。
鸿嫣陪贺兰悠走在路上,神色有些紧张,悄声询问:“您说的万一怎样的话,可是认真的?”
“那时怎么想就怎么说了。”贺兰悠说道,“反正我是再也不能相信他。”
鸿嫣正色道:“既然如此,奴婢得和星玉更加严密地安排下去。”
有人给邢菲投毒的事,终究成了一场闹剧。
贺兰悠真的不知道原委。在宫里,她最重要的是为自己和儿女筑起铜墙铁壁,其次就是自己比较关注的人,如交好的丽贤妃与方慧嫔,如先前需要防着的付明萱,会让人手相对注意她们有无隐患或异动,至于余下的人,便是顺其自然的态度。
完全掌控后宫,真正做到无所不知,谈何容易。想做到那等地步,形同于贺兰悠在宫里有一支最善盯梢、数目庞大的军队,根本没必要投入那么多。
偏要上赶着挑衅中宫的人毕竟是少数,一般嫔妃只会与嫔妃明争暗斗,这也算是必然的生存法则,没必要打破。
邢菲那边,因着心里过度的委屈失落导致,这几日病势加重,当真起不来了。
孙婕妤得知她的事成了糊涂官司之后,以探病为由去了听风馆。
邢菲不敢不见,倚着床头与之说话。
孙婕妤笑道:“这听风馆里以前住的,都是颇有来历的,比如与你同在一屋檐下的谢淑女,比如形同打入冷宫的付淑女,又比如降位后又复位的贺美人。”
“是,嫔妾有耳闻。”
“贺美人已经搬走了,只不知你何时才能离开这里。”
邢菲不知该如何接话。
“说起来,你进宫日子不长,却也一波三折的。”孙婕妤直言不讳,“如今有人背地里取笑你,说什么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又说什么中毒的事不过是你为了争宠自己唱的戏。”
邢菲气闷,“嫔妾怎么会做那样的事?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孙婕妤和颜悦色地反诘:“什么拿性命开玩笑?你不是没喝进去么?要是中了招,这会儿怎么可能与我说笑?”
“原来并不是谁背地里取笑嫔妾,而是姐姐认定如此。”邢菲冷了神色,“清者自清,嫔妾无话可说。”
孙婕妤笑意更浓,“正是这个理,邢选侍清者自清,想来皇上也是这么想的,为此才撤了你的牌子三个月。三个月呢,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妹妹可要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