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唤随侍的宫人放下做样子的品相很差的补品,扬长而去。
邢菲怄得险些吐血,结结实实哭了一场,却不敢再去两仪殿告状。
她甚至不敢纵容自己沉湎于难过的情绪之中,每日按时服药,只求自己能够快些好起来。
若是就此缠绵病榻,谁再出手加害,便真会小命不保。
她想到父亲为皇帝办的差事,心就稳了几分。
她要自己相信,皇帝只是碍于中宫的面子、贺家的权势才选择委屈她一二。只要有父亲在,皇帝便不会忘记她这个人,撤牌子多久也无妨。
如此,到了四月初九,邢菲打起精神,到昭阳宫请安。
是为着循规蹈矩,亦是补上侍寝后该对皇后行的大礼,行礼时言辞恳切地请罪。
最初,贺兰悠对邢菲是有没有这个人都一样,到如今却是真的不待见了——皇后无视嫔妃是理所应当,嫔妃无视皇后不是找死么?就算无意中给人那种感觉,也未免太蠢了。她一向不喜欢笨人。
可不管如何,这人已经到了宫中,没可能把她从嫔妃之列开除,对方既然开始识相了,贺兰悠也就不再无视,以寻常态度相待。
皇帝的生辰是万寿节,皇后的生辰是千秋节,真正的普天同庆。之前三年,宫里都因贺兰悠体弱从简行事,这一年则要以惯有的规格庆贺。
千秋节之前,官员命妇各个衙门的贺礼陆陆续续送到宫中,真正是收礼收到手软。鸿嫣星玉负责打理这些,只捡着新奇有趣的让贺兰悠瞧一瞧。
燕王萧浔送给贺兰悠的贺礼中规中矩,但礼盒里附有一个地址,标明是一个园林的所在之处。
他送了她一所散心的别业。
贺兰悠看过地址,记在心里,便用火折子点燃纸张。
园林在京城二三百里开外,贺兰悠根本不能确定,有生之年能不能前去看上一看。
千秋节当日,宫宴必不可少,而且排场宏大,五品以上的官员都会参加,内外命妇齐聚,众多闺秀公子随行。
贺兰悠凤冠华服加身,与萧灼联袂出席。
推杯换盏期间,贺兰悠瞥见邢选侍,见她一扫之前数日的垂头丧气,一派气定神闲,不由想着,兴许她爹会送自己一份大礼,她笃定自己会非常满意。
也只是一转念,这场合下容不得她多想有的没的。
宴席到中途,有小太监到了常久福跟前,附耳言语几句。
常久福又微声禀明皇帝。
萧灼由衷一笑,转头看一眼贺兰悠,“邢乐山也有贺礼,要当面赠予皇后,朕听着有些意思,便将他唤上殿来。”
贺兰悠颔首一笑。
在宫人的通报声中,邢乐山来到金碧辉煌的大殿。
而且,他并不是独自前来,身边还有一名老尼姑。
这老尼姑得有六十多岁了,身形清瘦,双眼神光充足。
贺兰悠表情玩味。
礼毕后,萧灼和声问邢乐山,“身边之人是谁?”
邢乐山向上道:“回皇上,这是一位隐姓埋名的圣手,隐居于山中庵堂,法号耀惠。”
“圣手?当真?”
邢乐山行礼道:“微臣万万不敢夸大其词,耀惠法师的确能医常人所不能医的疑难杂症。”
“今日你带耀惠法师前来——”
邢乐山向贺兰悠行礼,“恭贺皇后千秋万福,更要解皇后数年来的忧烦。以往微臣孤陋寡闻,不知皇后娘娘中毒以至绝学尽失之事,去岁听闻后,便想到了耀惠法师——微臣与她有些渊源,数次去信,奈何她云游在外,到最近才能应微臣之邀,前来京城。”
萧灼转头深凝着贺兰悠,“这可是莫大的喜事。”
贺兰悠声色不动,望着耀惠,“如此说来,法师曾医治过类似的病症?”
耀惠双手合十,语气淡漠:“正是。”
“有几成把握?”
“尚未给皇后娘娘请脉,贫尼不能断言,只是,料想着也不是多难化解的症状。”耀惠仍是淡漠的态度,言辞却透着笃定。
众人交头接耳起来。
贺兰悠话锋一转,“刑大人说与你有些渊源,这话怎么说?”
耀惠道:“刑大人于贫尼有恩,以命相报也不为过。此次是因他百般相邀,贫尼才来到京城,否则——”
贺兰悠饶有兴致地道:“这话倒是很有些听头。你是在说,若无刑大人的情面,哪怕本宫寻到你面前,你也不肯出手?”
“正是。”耀惠答得理直气壮。
邢乐山慌忙行礼,代为赔罪:“耀惠法师隐居已久,早已忘了红尘中的礼数,恳请皇上、皇后娘娘勿怪。”
“怪她做什么?”贺兰悠似是而非地一笑,又问耀惠,“既然不想救人,你学医术做什么?”
耀惠道:“家师要贫尼学,贫尼便学了,以往数十年也没少救人,但到了如今,只想修得大道。”
殿中静寂下来,觉得这情形怪异又有趣,最重要的是,皇后可能要欠一份很大的人情给邢乐山,这让多数人心里非常不快。
但再怎么不快,也不敢流露到面上。皇后由身怀绝技到如今的手无缚鸡之力,承受的痛苦非常人可以想象,若有人能让皇后恢复如常,便是谁都不能出言阻拦,阻拦便是不想皇后安好,便是大罪。
萧灼道:“既然如此,皇后不妨带耀惠法师到偏殿,说一说病症,诊一诊脉。”
在他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贺兰悠却一抬手,“不必。”
“嗯?”萧灼意外。
“臣妾说不必。”贺兰悠回答了他,转头望向下方的邢乐山,“本宫生平最不喜欠人情。”
邢乐山上前一步,刚要说话,贺兰悠已继续道:
“世人皆知,三年来,叶天师常为本宫诊脉,如今本宫大有起色,全是他的功劳。
“叶天师断言,三五年之内,保本宫恢复如初,只是要按照他的章程调理。本宫相信天师,是以,要辜负刑大人的好意了。”
贺兰悠视线转向耀惠,“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你本就无心为谁看诊,勉为其难兴许会生祸事,如此,不如相互求一份清净。你请回。”
第63章
贺兰悠说话时,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耀惠,见对方的神色闪过了意外和些许急切。
她语声刚落,耀惠便稍稍上前一步,道:“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贫尼既然已经前来,便是诚心诚意,并无勉强可言。”
“本宫方才说过,要辜负刑大人的美意了。”贺兰悠转头望一眼萧灼,“劳皇上记挂,臣妾感激不尽,可此事不需强求。”
萧灼也很不喜耀惠的态度,觉得这老尼姑简直是属驴的,他神色稍稍转冷,“你方才说,若非刑大人百般相邀,便不会有此行。朕只奇怪,你修的是哪一路佛,要得的是哪一条大道。”
“贫尼方才或有行差踏错之处,恳请皇上、皇后娘娘海涵。”耀惠语气少了几分冷漠,添了几分恭敬。
邢乐山赔着笑解释:“耀惠法师的的确确隐居数年,平日鲜少与人打交道,如今回话时难免词不达意,恳请皇上、皇后娘娘不要见怪。”
贺兰悠的话已经说出去了,且在情理之中,那么,萧灼也不想惯着耀惠的脾气,沉声道:“正如皇后所言,强扭的瓜不甜,此事押后再议。常久福,带他们下去。”
常久福恭声领命,引着邢乐山与耀惠离开大殿,另行安置。
这会儿的邢菲恨死了耀惠,来都来了,怎么还想跟帝后摆谱?本来可以脸上增光的事,却被老尼姑弄得不上不下不尴不尬,真是要命。
不过,听皇帝的话风,有转圜的余地,这便好。
邢菲的感觉没错,萧灼在话语间留了余地,私心里则要全力促成此事。
朝宁、暮安双双到了贺兰悠跟前。朝宁扯一扯母亲的衣袖,悄声问:“娘亲,那个耀惠的医术真的很好吗?”
“不知道。”贺兰悠轻声道,“你觉得呢?”
朝宁歪了歪头,“看不出来,人有些讨厌。”
贺兰悠莞尔。
暮安凑上来,亦是悄声道:“那个人要是真能治好你的病,稍微惯着她的坏脾性,也不是不可以。”
贺兰悠笑意更深,“我心里有数,你们不用记挂这些。”
两个孩子见她并不是不顾病痛的态度,也就放下心来,欢欢喜喜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说起来,这般盛大的宫宴,也只有过年时有的一比,但又比过年时要随意欢跃许多,他们待着倒也不觉得无趣。
虽然参加宫宴的次数数得过来,他们也知道,彼此是很多人瞩目的焦点,几乎时时刻刻都有人将视线投注过来。娘亲说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事,他们也便迅速习惯下来,让自己忽略那一道道视线,自得其乐。
整日的喧嚣喜乐过后,萧灼自然陪贺兰悠回了昭阳宫。
“扰攘终日,皇上必然劳累了,早些歇息。”贺兰悠连正殿的门都不进,欠一欠身便转身,径自到配殿更衣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