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灼笑着摇了摇头,转到翌日午后,亲自带耀惠到了昭阳宫。
这时贺兰悠在永福殿,听得通禀后,慢悠悠转过来,礼毕落座后,瞥一眼耀惠,“本宫不是请你回去么?莫不是缺盘缠?”
耀惠不知道怎么应对,只好欠身一礼。
萧灼失笑,“是我的意思。难得有个言语间便有把握能治好你的人,叫人走了未免可惜。”
贺兰悠不言语。
萧灼又道:“耀惠已经见了数位太医院里医术不错的,那些太医对她的医术很是认可,让她试试如何?”
再不接话就不像话了,贺兰悠道;“已经与太医切磋过医术,想必已经看过臣妾的脉案,她仍有把握?”
“正是。”
贺兰悠望着耀惠,“既已看过脉案,便与诊脉无甚差别,若要你医治,你打算用哪些路数?”
耀惠早没了昨日说话的不阴不阳,恭声回道:“回皇后娘娘,目前贫尼看来,汤药与行针并用,数月便可痊愈,到时娘娘若运功,再不会引至经脉逆行。”
贺兰悠声色不动,“你修为大抵确非常人可及,可本宫仍有不解之处,为何太医与叶天师、数位民间圣手商讨这么久,也琢磨不出见效这么快的方子?难道他们与你的差距,真有天地之别?”
耀惠说:“贫尼侥幸知晓对症的方子而已。”
贺兰悠又问:“医者救人,少不得一并告知方子的利弊,你的法子可有弊端?”
耀惠略一犹豫,欠身道:“要说弊端,的确是有。贫尼的方子好比遇到急症时用猛药,皇后娘娘痊愈之前,会有一些不适的症状,譬如神思倦怠,乏力嗜睡。”
贺兰悠再问:“是不是说,痊愈之前,又要与起先三年一般缠绵病榻?”
“……是,但是皇后娘娘,万事有得必有失,用数月不适换得余生安稳,怎么算都值得。”
贺兰悠转头看着萧灼,“皇上认可?”
“这一回,耀惠说的倒是有些道理。”萧灼说,“你只需再辛苦数月,便与从前无异,是莫大的喜事。不为此,我也不会留下她。”
“臣妾不通药理,只有些生病积攒出来的经验,如何也想不出,数月缠绵病榻半死不活的人,怎么就能一下子痊愈如初。”贺兰悠似是而非地笑了笑,“皇上似乎也没问,用她的法子痊愈后,臣妾还能活多久。”
萧灼眼角一跳,下一刻便是不以为然,“已经痊愈如初,自然寿数绵长。”
贺兰悠深凝耀惠一眼,“这番话,不知你敢不敢说。”
耀惠却道:“皇后娘娘,用贫尼的方子,可治好您因难产而起的子嗣艰难。”
也不知打了多久的腹稿,才能在一刻避重就轻地应对,抛出这样的诱饵给她。贺兰悠心想,也真难为耀惠了。
治好她子嗣艰难的症状做什么?都打死也不肯跟皇帝睡了,能不能生也再不会有孩子。只是这些不足为外人道,而在外人眼里,宫中的女子最重视的莫过于子嗣,且是越多越好,有此情形再正常不过。
贺兰悠清冷了语调:“本宫要问你的是,数月神思倦怠、乏力嗜睡会到什么地步,所谓的痊愈如初之后,又还有多少年可活。”
“这……”耀惠面露难色,“各人底子不同,症状也便不同,贫尼不敢断言,皇后娘娘恕罪。”
“你不敢断言,有敢的,何时得见叶天师,不妨问一问他老人家,料想他会告诉你。”
耀惠面色一僵。
萧灼一愣。
贺兰悠吩咐道:“鸿嫣,带耀惠法师下去喝杯茶。”
“是。”
待得人离开,萧灼问道:“听你的意思,叶天师早就知晓耀惠的方子?”
“他与数位圣手琢磨了这么久,闲来常寻访高人、寻找医书、打探消息,各类方子都有耳闻,见面时总会念叨一遍。”贺兰悠说。
萧灼神色凝重,“那么,你方才问耀惠的,答案是什么?症状会有多重?寿数又有多长?”
贺兰悠反问:“皇上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萧灼蹙眉。
“依我看,你与邢乐山可不是什么偶然相遇。”
萧灼立刻道:“的确不是偶然相遇,是舅舅先与邢乐山搭上话,进京后向我大力推荐的。原本我并没想到邢乐山认识耀惠这样的人,在回京途中他提起你的病症,我才知道这事儿,自然要他从速行事,将人带进宫中。”
贺兰悠颔首,“原来如此。带进宫中也就罢了,何必非要选昨日那样的日子?若是我急于摆脱病痛,岂不是要当即将耀惠奉为上宾,百般讨好?”
“那不是人之常情么,平日你怎么可能见邢家的人。”萧灼顿了顿,“那些疑问的答案,你还没告诉我。”
“耀惠就在宫里,你问她即可。”贺兰悠说出结论,“此事到此为止,权当无事发生。”
萧灼审视着她神色,目光忽地暴躁起来,“你想到哪儿去了?你是不是认为,我要你几个月下不得床、理不了任何事,还要你早早香消玉殒?”
贺兰悠淡淡的,“我的疑心病由来已久,这可是大罗神仙也治不好的。”
萧灼霍然起身,“你居然这么想我,我在你眼里就是那样的人?!”
贺兰悠慢言慢语的,“你在我眼里的样子?最初的,我已经不愿意记得,如今的,我的确看不透。”
萧灼额角青筋直跳,抬手点着她,“好,好,很好!”磨牙片刻,拂袖而去。
贺兰悠望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似笑非笑。如今最常见的是他这样的背影,到日后,常见的不知是怎样的面目。
常久福目光哀怨地望了贺兰悠一眼,欲言又止,匆匆去追皇帝。
他是真为皇帝觉得冤枉:
最初知晓有耀惠这样的人,皇帝高兴得如孩童,满心满意地盼着邢乐山的好消息。
可回京之后诸事不顺,付家的事也罢了,太后还在这档口凑热闹,笃定先帝是遭了皇后的毒手,为人子者,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先帝的事儿好不容易搁置一旁,耀惠进宫来,皇后从头到尾不假辞色,那话里话外的……像是怀疑皇帝盼着她早死?
唉——常久福在心里长长地哀叹,这是多大一盆冷水啊,搁谁受得住?
他是觉得,皇帝固然有不对的地方,但眼巴巴讨好的时候,皇后大可不必做到这地步,铁定不能和离的夫妻,何苦将人往死里伤?
第64章
“耀惠去了正宫?”听风馆里,邢菲歪在窗前的榻上,撑着头问。
给她揉腿的连翘答道:“是呢,去望风的小太监说,回来报信之前,耀惠已经进去了一阵子。”
邢菲撇一撇嘴,“话说的倒是狠,这回怎么不说到做到?”
连翘自然知道她指的是皇后,笑道:“再如何,也要顾着皇上的面子,何况是对自己有益的大事。”
“我倒是好奇了,日后她要怎么与外人说这档子事。”邢菲轻轻哼笑,“有本事就别留下耀惠,仍然指望她动辄搬出来的叶天师。”
“是呢。”
*
萧灼离开昭阳宫时,耀惠也被送到了宫门外,心绪茫然的时候,两仪殿一名小太监跑过来传话,语气不大好,“皇上要见你。”
耀惠悬着心走进两仪殿,入目的皇帝面沉似水,脸色铁青。
“皇后的问题你避而不答,此时如实告诉朕。”萧灼目光清寒,语气如死水般平静,“叶天师一把年纪,为了这种事进宫,未免不值。”
耀惠费力地吞咽一下,踌躇片刻,低声回道:“若按贫尼的法子医治,皇后娘娘将有数月缠绵病榻,多数时日昏睡不醒,好转后若运功,功力只剩一两成。
“其次……这是用的虎狼之药,皇后娘娘的功力或许可以回到巅峰,但寿数难长,约莫有六七年可活。”
“这叫哪门子的痊愈如初!?”萧灼震怒,信手摔出手边的茶盏。
茶盏落在耀惠脚下,粉身碎骨。要是照着她的脸招呼,怕是要当场毙命。她眼中闪过诧异和惊惧。
不顾地上的碎瓷,耀惠跪倒在地,“贫尼有罪,罪该万死,可是,贫尼说能治好皇后娘娘子嗣艰难的病症,并非虚言……”
“闭嘴!”萧灼竭力按捺下将之当场打杀的冲动。
这尼姑是把兰悠当什么人了?兰悠难道会由着她医治而心里没数?
那种傻瓜的确是有,但绝不包括贺兰悠。
深缓呼吸几次,萧灼唤常久福,“将这东西带出宫,交还给邢乐山,跟他说,这尼姑一无医者仁心,二无自知之明,让他看着办。”
耀惠面如死灰。
常久福战战兢兢领命。
一个时辰之后,耀惠被带到邢家。
宅子是五进大宅,邢乐山进京后买下的,邢太太过来后悉心打点一番,颇像模像样,寻常京城大员的府邸也不过如此。
常久福远远地望着那所宅邸,勾出讽刺与苦涩兼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