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后,贺兰悠与她们一起去大雄宝殿,听空明大师亲自讲经。
至午间,嫔妃散去,各回各的居处用膳,皇后循例与空明大师一起,午后仍旧留在大雄宝殿,倾听空明讲经,嫔妃就不会前来了,她们又没打心底信佛的,过来本就是为着游玩散心,而寺外的景致可不是短短时日能看尽的。
晚间,贺兰悠仍是与空明大师一起用膳,饭后对弈,一局棋要到什么时候结束,谁也说不准,前几日空明大师就被皇后难住了,硬是对着棋局不眠不休地苦思十多个时辰,连讲经的大事都撂挑子了。
——这一日的贺兰悠,在护国寺中的众人眼里,是这样度过的。
所以,在皇帝出大事的消息传过来之后,谁都没法儿将之与皇后联系到一处。
太正常了。
谁能想的到,空明大师会配合皇后上演障眼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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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入夜,山风凛冽,回旋着肃杀之意。
萧灼带领百名亲卫埋伏在山下的荆棘丛中,每个人都携带弓箭。
一个时辰之前,贺家父子被引入通往悬崖的歧途,这里是他们折返的必经之路。
萧灼本不需亲自前来,然而这事情关乎他与兰悠的余生,若不亲眼看到那对父子丧命,他少不得担心上次贺临死而复生的情形再次发生。
萧灼与侍卫自然也可以等在悬崖伏击,但那样没有全然的胜算,临近悬崖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谁都有可能随时坠入悬崖,包括他这九五之尊。
等待的时间越来越久,人心愈来愈浮躁。
“怎么还不来?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有侍卫微声道。
萧灼亦是这么想的,只是不好说出口罢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轻骑趋近的马蹄声。
声音并非来自他们看着的方向。
饶是晓得不该分心,萧浔与侍卫还是将视线投向声音的来处。
来的人并不多,只有二十来个,俱是面罩轻纱,一身劲装,手中持弓箭,背着箭筒。
就在他们展目望过去的同时,除了为首的身形纤弱的人,十九个人同时弯弓搭箭。
要命的是,他们搭上弓弦的箭支是五支。
“不好!……”有人刚刚出声便闷哼一声,中箭而亡。
箭雨袭来,顷刻而已,萧灼身边频频传来人倒地、闷哼的声音。
明知不应该,他还是站起身来,弯弓搭箭,对准为首之人。
预感已经告诉他那个人是谁。
必然是兰悠。
她已是来意不善,他还能怎么做?只能寻求将她射伤的可能。
可就在同时,为首之人腾身跃起,极漂亮的旋转之后,稳稳地站到了马背上。
也就在这同时,她的弓箭已经蓄势待发。
她犹豫了一两息的工夫。
那一两息的时间里,萧灼确然看清了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明明不应该,可他真的看到了,看清了。
他看到的那双眼,再无先前数年的和悦、冷漠、慵懒、漫不经心,有的,只是彻骨的锋锐、冷酷,就像当年沙场上的她的眼神。
饶是如此,亦是有着惊心动魄的美。
他的兰悠就是这样,何时都是极美的。
烈烈风中,萧灼回过神来。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支箭已离弦,直直刺向他。
——事发迅疾,来得过于令人心惊,萧灼却安然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甚至于,唇畔噙了笑。
好了,终于可以解脱了。
——胸腔被利箭刺中之时,他是真的这么想。
然而,他并没解脱。
中箭当场晕厥之后,醒转已经是两日后。
睁开眼,他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两仪殿。
一转眼,对上了贺兰悠绝美的容颜。
“你……”萧灼蹙眉望着她,“真奇怪,我竟还活着。”
“我要杀你,却不能让你死透,所以你还活着。”贺兰悠牵了牵嘴角,取过脉案给他过目,“瞧着是不是很熟悉,病症是不是与先帝完全一致?”
“你要我与父皇经历同一种死法。”萧灼明白了,吃力地点一点头,“所以,你承认了,是你杀了父皇。”
贺兰悠却没当即给他释疑的兴趣,端过水杯,“先喝点儿水,稍后再吃点儿东西。我要跟你承认的事情多着,你要是身子骨太差,保不齐听到一半就驾崩了,那就枉费了我特意留你喘的这一口气。”
萧灼照她说的行事。
太多太多事,他都需要她给出明明白白的答案。
第80章
进来服侍的是常久福和闻溪。
不知何故,两人俱是战战兢兢的。
倒是萧灼先转移了注意力,手无力地抬了抬,指着兰悠右边面颊,“怎么回事?”
贺兰悠抬手抚了一下,“牙疼,脸肿了。”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吃牛羊鹿肉上火了。”
贺兰悠失笑,“不至于没心没肺到那地步。”
“朝局如何?”
“首辅次辅五局大都督镇得住群臣,还有几位王爷。”
萧灼由常久福扶着坐起来,“宁王彻底不跟你较劲了?”
“嗯,宁王妃已经有喜,夫妻两个想过安生日子。”
“理当如此。”萧灼接过常久福手中的羹汤,转手递给兰悠,“气色差得跟鬼似的,多少吃一些。”
贺兰悠接过,凝他一眼,又很快错转视线。
两人默默地吃了些东西,随后常久福、闻溪收拾一番,静静退下。
偌大的寝殿,只余夫妻二人。
萧灼倚着床头,又看了看自己的脉案,她说的不假,症状与先帝忽然病重后的情形一样,“怎么不直接杀了我?”
“想过,但是不妥。”贺兰悠端详着他,“你看起来很平静。”
“解脱了。”萧灼苍白的面容上浮现清朗的笑意,“不是气死就是病死,你给我安排的这条路不错。”
“多谢你这么说。”
“言归正传,说说父皇的事情,好么?”
“好。”贺兰悠坦然地看着他,“除了为你殚精竭虑,先帝对我也有安排。
“一日,他传我进宫,命我尽快说服父兄交出兵权,解甲归田。
“我敷衍他,说会尽力。
“他不满于我言不由衷,说帝王约莫算得上无所不能,我要是不识相,他会替你除了我。
“当时他怎么说的来着?‘你这容色,别说嫁为人妇身怀六甲,就算再过二三十年,也多的是好色之徒觊觎。皇子、宗亲、臣子,做梦都想与你有段露水情缘的比比皆是。在这宫里,朕就是天,促成这种事易如反掌。你好生思量,朕给你三个月。”
萧灼惊讶得瞳孔骤然一缩。
“你说,怎么样的人,受得了这么恶心的货色?太后又蠢又毒,却也比不得他那份儿下作。”贺兰悠说,“于是,我反过头胁迫他的亲信,给他在补药里加了些料,如此而已。”
萧灼呼吸凝重,面色愈发苍白,良久,哑声说:“明白了。万万没料到,真相是这样。”
“是不是也没料到,他死的那么容易?”贺兰悠明眸一转,“我其实想过,重演史书里一个桥段,譬如帝王险些被宫女抱团儿勒死,可我舍不得身边的人脏了手。”
萧灼一抬手,“不说了,说说别的,例如蒋家。”
贺兰悠颔首,想一想, “那就得往先帝驾崩之前说了。册立太子之后,先帝并没料到自己会很快驾崩,当然,你我也没料到。先帝给你选的太子妃是蒋家女,蒋悦浓能等得起就等,等不起还有胞妹堂妹。我可有说错?”
萧灼深缓地呼吸一下,颔首,“没说错,但我从未答应。我不能失去你,你听着一定觉得可笑,可这是实情。”
“你不答应,但也没拒绝蒋氏女迟早进宫一事。蒋家治国用兵的能力泛泛,对皇室的忠心却是一等一的,蒋氏的父亲,当年曾是先帝的伴读。”
萧灼默认,叹一口气,“我知道那是迟早的事,在你看就是彻头彻尾的背叛,索性没拒绝父皇往东宫添的那些新人。有那些人摆着,我想你会慢慢接受妾室环绕的时日。这类事,我想的一直很简单,除了一世一双人,我真的什么都能给你,猜着你就算再气闷,也迟早原谅。”
“那时候,你们父子就铁了心要蒋家掣肘贺家,是哪个蒋家女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会利用女子扶持蒋家,以图蒋家尽全力让你如愿。”
萧灼苦笑,“对。只是,我似乎更擅长利用嫔妃降罪一些门第,旁的实在做不来。”
贺兰悠牵了牵唇,“你伤势不轻,说话不宜太久。有嫔妃想来侍疾,不如你自己安排。”
萧灼望着她,目光清明,“你要是不太忙,得空就过来坐坐,旁人便算了。朝朝暮暮如何?有你在,我想他们并不会被吓到。”
“他们还好,主要是我粉饰太平的缘故。别的孩子太小,并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