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就是这样。”萧灼动作迟缓地躺下去,阖了眼睑,“的确乏累得很,我再睡会儿。”
他并不见得是乏了,而是要静下心深思身后事。贺兰悠心知肚明,帮他盖好锦被,款步出了寝殿。
他的反应,与她预料的有很大不同。
她本以为他会恨得想与她同归于尽,可他并没有。
到底是生来骄傲的人,就算输得彻底,姿态也不会难看。
他姿态再好看,贺兰悠也不会掉以轻心,两仪殿中除了常久福、闻溪和自芳,全换上了生面孔。
正是午后,阳光暖融融的。贺兰悠散着步去了东宫。
父亲负伤归来,朝宁暮安起先担心得不得了,后来母亲、外祖父、舅舅和太医都说没有大碍,他们才放松了些许,不过晚间无法睡好,白日里便有些打蔫儿。
贺兰悠到的时候,姐弟两个正在习字,陈先生在一旁温声提点。
她隔窗看了看,转去找哥哥。
贺临坐在小花园里,手里一部无名氏的话本子。
“居然把话本子带到东宫来看?”贺兰悠斜睨着他。
贺临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两日总走神,拿错了。”顿了顿又摇了摇头,“不是,这人写的话本子,你走到哪儿送到哪儿,好些朝臣都放在手边时时重温,我凭什么不能看?”
贺兰悠笑出来,“看看你有没有带脑子过来罢了。”指一指开阔处,“我们说说话。”
“嗯。”贺临将话本子放到书箱,牢牢锁上,举步后问,“他怎样了?”
“醒了,精气神儿倒还凑合,也没恶语相向。”
“已经到了这地步,你倒不必再给他脸色看,不是为他,是为孩子。”贺临说。
“不管为谁,我都没吵架的闲心,这一点你只管把心放下。”
贺临颔首,“爹与燕王、首辅、次辅、禁军统领议事呢,有这么多人在,外面出不了岔子。”
“我跟他也是这么说的。娘与嫂嫂如何?有没有吓一跳?”
“她们又不是吃素的,稍稍一想就晓得原由,娘只是心疼你,说要是万一出点儿什么差错可怎么好,你嫂子说过些日子给你送些养神宁心的补品过来。”
“我等着收嫂嫂的礼。”贺兰悠凝了哥哥一眼,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跟你哥哥有什么藏着掖着的?”
贺兰悠也就照实说道:“我只是想说,先前好几年,因为他虎视眈眈,你和嫂嫂连孩子都不敢要,这下我是觉着没事了,赶紧给我添几个侄子侄女才好。”
萧灼很神奇的一点在于,不论他对贺兰悠有多好,又有过多少隔阂亏欠,丝毫不会影响到他对贺家父子的杀心——被帝王忌惮到了这份儿上,贺临与沈莹哪儿敢生儿育女,要是孩子生下来他们却身陷囹圄,就是实实在在的作孽。
贺临挠了挠眉心,“知道了,其实我也着急,眼看着到而立之年了,同岁的人家里的孩子都十多岁了,这一来二去的,往后孩子跟别人差辈儿了。”
贺兰悠一乐。
兄妹两个有的没的说了许久的话,朝宁暮安跑出来,瞧见母亲的笑靥,神色不自觉地松快了几分,“娘亲,父皇是不是醒了?”
贺兰悠柔声道:“醒了,特意问起你们,要你们听舅舅的话。现下他容易困倦,到明日你们再去请安,好么?”
“好。”两块宝异口同声,旋即暮安扬起手,摸了摸母亲的面颊,“还牙疼吗?脸还肿着呢,从没见娘亲这么上火过。”
“就是呢。”朝宁眼里全是心疼。
“你们的父皇都十年不遇地躺倒了,我这点儿事情实在不算什么。”贺兰悠拍拍他们的肩,“得了,跟舅舅习武去,娘亲跟嫔妃说说话,省得她们多想。”
两个孩子乖乖照办。
贺兰悠主要是得交代丽贤妃、杨淑妃、高敬妃、方慧嫔几个,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要照顾着两仪殿和孩子,无暇再管宫务,平日的大事小情,便需要她们全负担起来。
四个嫔妃自然没有二话。
随后的日子,萧灼的箭伤倒是好了,他整个人却变得分外虚弱,根本没力气走出两仪殿。
他知道兰悠防自己防的严,也不做令彼此不快的事,每日问及朝政,都是照贺行川、贺临到床前回话。
朝堂也就乱了一半日,如今官员照常各司其职,为内阁马首是瞻。燕王并不介入朝政,只是协助禁军统领和五军营固防。
这情形的确叫人心安,却非长久之计。
萧灼斟酌再三,屡次痛定思痛之后,这一晚,命常久福将兰悠请到两仪殿。
贺兰悠到的并不慢,“有什么事?”
萧灼以眼神示意她落座,“暮安的确还小,但他既然摊上了这种境遇,就得早些学着处理政务。”
“要他每日过来,由你亲自教导?”
“不出三天我就累死了。”萧灼瞪她一眼,“眼下得拿出个对暮安最好的章程,这是我最该安排好的身后事,你怎么想的只管与我说,我们商量着来。”
第81章
贺兰悠给自己斟了杯茶,“你应该在担心,我与母家趁机夺权,比如我听政,代替太子处理政务。”
“有何不可?”
“如今并非乱局,疆域内又无战事,我可不做那等费力不讨好的事。”
“怎么说?”
“若功在社稷,是你们父子的功劳;若出了灾祸,全是妖后祸国之过。”
萧灼莞尔,“原来你是这么算这笔账。”
“这是实情,好的史官可遇不可求,遇到事情就往女子身上找补的是大多数。”
“可你并不会在乎后人如何评说。”
“没错。”贺兰悠啜了一口茶,“是你忘记了一点,你又忘了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应该是。”萧灼平静地望着她,“难道你想要的从未变过?”
“没变过。”贺兰悠语气淡漠,“你如何能指望,只想与意中人做闲云野鹤的女子贪恋权势?”
萧灼眸色有了细微的变化,“这些年从未变过?”
“从未变过。”贺兰悠研读着他的神色,“你与先帝从不相信,如今看来,不相信人会遭报应。”
萧灼再度失笑,轻轻摇头,“只是不信你才会遭报应。”
贺兰悠不置可否。
“我明白了。”萧灼打量着她,目光悠远,他在透过她,看曾经的她,半晌说,“没别的事了,急着走么?”
“大晚上的,并没什么事,要如何?”
“有没有下棋的兴致?”
“也好,三局两胜定输赢。”贺兰悠唤人将棋具摆在榻上,与他对弈,落了几颗棋子后才道,“你明白了是什么意思?让我看着办?”
“嗯。”萧灼颔首,“已经是快死的人了,本就是你们怎么办我只能听着看着,你若想走另一条路,我少不得跟你说我该说的话,实情是用不着,我得谢谢你们。”
要谢她,也得多谢燕王与贺家。
夫妻两个没再说话,只专心对弈。
这一次的三局棋,两人走到天亮,第一局和棋,随后各自一胜一负。
“原来伤病也能让人棋艺有所长进,”萧灼说,“以前认真对弈时,不输给你很难。”
“或许是你一直让着我。”贺兰悠收拾棋局 ,“等下朝宁暮安过来,陪你一起用膳。”
“你呢?”
“我得陪着他们。”
“那可太好了。”
贺兰悠一笑,“是不是很闷?”
“不是闷,是地方不对。”
贺兰悠琢磨片刻,“想到昭阳宫住着?”
“是想’回‘昭阳宫。”他纠正她,像以前一样。
贺兰悠的手顿住,抬眼看着他。
萧灼给了她一个最柔和的笑,“可以么?”
“……可以,用完早膳就可以走了。”
萧灼明显松了一口气。
早膳摆上桌,朝宁暮安结伴来了。
时日没多久,两个孩子却明显沉稳了几分,仍旧是妙语连珠,却要掂量着场合说话。
其实在他们看来,从父皇负伤起,就进入了一种不清不楚的状态:
刺杀皇帝是怎样的事?锦衣卫与三法司的名捕合力彻查,却是从一开始就查找不到任何端倪。
惊天的案子,却要成为悬案么?
对此,锦衣卫和名捕给出的推测是:皇帝该是遭了江湖绝顶高手的突袭,那种人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若不能将之当场斩杀,便再没有将之擒获的可能。
卧病的帝王认可了这种揣测,说不过是天命所致的一个意外,不需再耗费人力查找。
这日早膳期间,暮安说起了自己的推测:“父皇这次的事,有没有可能,是您的亲卫起了大逆不道的心?有意图不轨的,却也有誓死护驾的——要不然,当日随您狩猎的亲卫,怎么会无一生还?还有外祖父和舅舅,他们是不是也被亲卫带去了通往悬崖的岔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