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李将军谈完,我们就商议方才之事,连夜可以出发,沈兄稍安勿躁,眼下时辰不早了,还请沈兄带知知先去用膳吧。”
裴淮瑾的语气温柔而平静,尤其是那声“知知”,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情。
但不知为何,沈知懿心里却猛地一跳。
为何将饭挪到梧园去?梧园离这里隔着一条街,为何要去那里?
她看向裴淮瑾,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第60章 第60章 “心死了,怎么可能再死……
门外的脚步声近了, 裴淮瑾眼神猛地划过一丝幽沉,看向沈钰楼,语气尚且温和:
“沈兄先带妹妹去吧。”
沈钰楼深深看了他一眼。
两个男人眼神无声对峙后, 沈钰楼略一颔首,拉起沈知懿:
“知知。”
沈知懿看着裴淮瑾, 仿佛透过现在的他看见了从前那棵梅花树下接住自己的少年郎。
她眼神复杂地瞧了他半天。
其实所有的事情都如此昭然若揭,她很想上前去告诉他,苏婉姐姐和沈家的侄儿不需要他来插手, 沈家不需要他的假好心,她也同他没有任何关系。
沈知懿攥了攥拳, 生生压住那些冲动。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人恩怨替哥哥做任何决定。
虽然明知裴淮瑾这件事是为了自己而做,但为了苏婉姐姐,为了恒儿, 她还必须要去接受。
一股莫名上涌的酸涩情绪夹杂着疲惫, 令沈知懿的眼圈微微泛了红,胸口胀胀得有什么情绪无法排解。
良久, 沈知懿到底什么也没说, 缓缓低下头去:
“哥哥,我们走吧。”
-
沈知懿刚走不久, 李宴就被人请了进来。
李宴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形高大, 三角眼里透着长期征战的凶光和总是算计的精明。
裴淮瑾对他略一颔首:
“李将军请坐。”
那李宴是寒门出身,一直都嫉恨诸如裴淮瑾、谢长钰之类的世家公子。
更何况他在梧州土皇帝当惯了, 如今又是战事当前,他作为直接听命于陛下的最高将领,难得在这些世家子弟们面前扬眉吐气一回。
裴淮瑾请他坐,他便也毫不客气地坐了。
末了, 还将自己面前的空杯子翻过来,手指点了点桌面,笑得傲气:
“茶壶太远我够不到,还劳烦谢大人帮我将茶壶拿一下!”
谢长钰眼神一黯,随即笑着拿起自己身前的茶壶,走到李宴桌前,亲自替他斟了杯茶。
李宴嘴上说着怎敢劳动谢大人大驾,屁股却是连抬都没抬一下。
等到谢长钰坐回去,他才看了眼斜前方的裴淮瑾,哼了声开口道:
“李某今次来,是下午的时候接到陛下的皇令——”
他顿了顿,似是想等着裴淮瑾和谢长钰跪下来接旨。
但等了会儿,却见那两人稳坐不动,李宴忽然想起,这裴淮瑾的母亲可是圣上的亲妹,同圣上情谊非同一般。
这般一想,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圣上的意思是,裴将军如今带领裴家军抵御外敌功不可没,青州和颍州也自古都是我大燕的土地,所以陛下命裴将军和闻将军攻下青州和颍州后便即刻收兵,不得恋战。再者——”
李宴声音低了下去:
“这裴家军到底是从前镇国公与骠骑将军组建起来的军队,时至今日早已荒废九年之久,此一战结束,裴家军便由裴将军您代为解散了吧!”
李宴大手一挥,傲慢道:
“至于赵硕那些乌合之众,随意打发了就行,本就是山匪出身,野性难驯,这种人还是不要从军的好!”
圣上下午的时候,不仅给李宴去了封信,还给裴淮瑾去了调令。
那封信亲封裴淮瑾为将军,领裴家军抵御外敌,所以李宴才敢称裴淮瑾为一句将军。
而裴淮瑾在收到圣上那封调令的同时,也收到了父亲镇国公的密函。
密函里只有几个字“解散裴家军”,裴淮瑾当即便想通了其中的关卡,如今听李宴这般说,更加验证了他的猜测。
他敛眸压下眼底的沉冷,笑着颔首:
“李将军代陛下所言,裴某记住了,如今闻将军刚带人攻下颍州,只待今夜子时一过,集中火力进攻青州,至于之后——”
裴淮瑾起身,走到谢长钰面前,拿起方才他替李宴斟茶的茶壶。
随后他不紧不慢地绕过凳子,从李宴的身后走到他旁边,抬手替他将茶杯斟上。
哗啦啦的水声中,裴淮瑾的声音似是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就按李将军所言,裴家军……”
裴淮瑾放下茶壶。
李宴心满意足地举起酒杯,今日这二人,都是世家贵族里的佼佼者,但那又如何,还不得亲自替他李宴斟茶。
今日这事,足够他回去再向他的下属吹嘘一番了。
李宴故作姿态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等着听裴淮瑾后面的话。
忽然,颈间一阵凉意,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划过了喉咙,低头去瞧,鲜红的血刹那间喷射出来,他的视线顺着看向对面门扇的绢丝纱上。
鲜血正从那半透不透的绢丝纱上面汇聚着,一点一滴落在了门槛上。
他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上面的血,是他的……
李宴缓缓转动脖子,一双眼睛死死瞪着身后的裴淮瑾,冒血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不出片刻,那声音便停了。
李宴手里捏着的茶杯还搭在唇边,那杯裴淮瑾给他斟的茶,他到底是半口没喝上。
“咣当”一声,茶杯落地,李宴的头一歪,身子缓缓滑下去瘫在了椅子上。
谢长钰蹙了蹙眉,走过去将李宴那双含着惊恐和诧异的眸子闭上,皱眉看向裴淮瑾:
“你可知,你迈出了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
他知道以裴淮瑾的本事,自是不会牵扯到裴家军或者沈家,但他自己……恐难全身而退。
而若是今日没有沈钰楼来说要救苏婉和拓跋恒一事,裴淮瑾兴许还不会这般激进。
谢长钰看着裴淮瑾慢条斯理擦拭手中匕首的动作,眸光一闪,他用的匕首,是牛大壮下午送来那把。
裴淮瑾悉心地将匕首擦拭干净,收入鞘中,这才不紧不慢看向谢长钰道:
“李将军在来此途中遭遇敌袭不幸身亡,我们没接到什么陛下口谕,还有,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我对北羌六皇子的私人恩怨,同裴家军无关,同沈家更无关,谢长钰,你可明白?”
谢长钰的眉心皱了皱,他盯着裴淮瑾,眼底情绪复杂地流转。
良久,他敛眸,忽然笑道:
“裴淮瑾,你觉得你这般做,沈知懿就会原谅你么?她已经不爱你了,你难道感觉不出来么?心死了,怎么可能再死灰复燃。”
“所以以后……”
裴淮瑾顿了顿,“等这些事全都了结,谢长钰,你要好好照顾她。”
谢长钰下颌猛地一绷,死死盯着裴淮瑾,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丝一毫开玩笑的痕迹。
然而什么都没有。
裴淮瑾的表情很平静,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平静得令人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谢长钰喉结滚了滚,嗓音发哑:
“你以为为了她去死,她就会对你念念不忘?你以为你死了,就会影响我和沈知懿之间的关系?”
“不要告诉她。”
裴淮瑾勾了勾唇,眼底划过一抹怅然,似是回忆起了从前的什么事,笑道:
“这条命本就是我答应欠着她的。谢长钰,什么都不要让她知道,等到这些事了结,带她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吧,你还记得刚到甘州时候么?失忆时候的沈知懿,很快乐,希望她忘掉我之后,也能一直快乐。”
谢长钰定定看着他,猛地眨了眨眼,仰头看向背过身去。
半晌,他低低道:
“随你。”
-
沈知懿和沈钰楼用完膳后,苏安过来请他们过去,
沈知懿进门的时候房间里看起来一切正常,唯独多了一股沉水香的味道。
她的视线移向一旁的香炉,眼神有一瞬间的怔忡,而后很快回过神来,若无其事问谢长钰:
“你们吃过了?李将军回去了?”
“吃过了,方才闻将军来信,说是颍州已经攻下,青州正在发起最后的总攻,预计天亮前也能拿下,我们要进一步进攻了。”
谢长钰看向沈钰楼:
“颍州被拿下的消息一出,北羌皇宫那边果然没了动静,想必苏婉和恒儿如今安全。”
沈钰楼颔首,“谢了。”
他看向裴淮瑾,沉默了一下,才问:
“现下出发?”
“嗯,我带人赶上闻连烨他们,沈知懿和陈秋霜、王书逸留在后方接应,也可……”
“我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