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沈氏已经回去了。”
李嬷嬷的声音唤回长公主的神思,她回头看了李嬷嬷一眼,李嬷嬷才发现她的眼圈也泛了红。
“嬷嬷,你说我是不是做的太过了些?”
只有在自己的傅母面前,一贯强势的长公主才流露出些许脆弱来。
李嬷嬷叹了声气,换回了以前的称呼:
“公主也是为了她好,倘若主母未进门,妾室有了身孕,按照裴家的门第和规矩,即便公主不说什么,族老们也会站出来逼她打掉孩子,不如一早就断绝了这种可能。况且——”
她看了长公主一眼,小心翼翼提及那个人:
“况且当年大公子确是因沈家而死,公主能留她在裴家,已是仁慈了,公主就莫要再自责了。”
李嬷嬷的话让长公主再度想起自己的长子。
运回京城的棺椁中,她从前玉树临风的长子拼不成一具完整的尸体,被敌人剖开的腹中,只剩些草根和泥土。
她的长子到死,都没吃上一口饱饭……
长公主仰起头,眨了眨眼,眼泪还是顺着眼角不住滑落。
良久,她问:
“方才来府上寻允安的谢长钰,打发了?”
“让人连门都没进,就打发了。”
长公主擦了擦泪,长舒一口气:
“今日之事,都给我把嘴封严了,绝不可让世子知道。”
沈知懿回去的时候,春黛和夏荷正在房间里摘洗梅花,打算晾干了给娘子泡水来喝。
乍一听见门口有动静,春黛还诧异沈知懿怎的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匆匆放下手里的梅花跑去开门。
门开的一瞬间,春黛猛地瞪大眼睛惊呼出声,“娘子!”
夏荷也吓一跳,急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左一右扶住摇摇欲坠的沈知懿。
春黛视线来回扫视在沈知懿身上,心里又慌又心疼,都快急哭了:
“娘子、娘子您这是怎么回事啊?娘子您别吓我!”
夏荷攥住沈知懿冰凉的手放在手里揉搓:
“是啊娘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娘子不是好端端的去跟世子爷过生辰了么?走的时候还言笑晏晏的,怎的回来就成这般了……
夏荷瞧了眼沈知懿的神情,心里七上八下,娘子的眼神,同世子回来那日的太像了,甚至比那时候瞧起来还要绝望。
她感觉她的娘子此刻脆弱得都快要碎了。
“夏荷……”
沈知懿怔怔回眸,盯着夏荷看了一眼,“有热水么?”
“有有!奴婢这就去准备!”夏荷忙道。
春黛帮着沈知懿将身上冻成冰的衣裳脱掉,娘子回来的时候披风也不知落在了那里,整个人身上冰凉冰凉的几乎被冻透了。
热水倒满浴桶,蒸腾得热气氤氲出一团团白雾,湢室的温度暖和了不少。
沈知懿被春黛扶着跨进浴桶,整个身子埋入水中,过了许久,她才感到一丝暖意从皮肤上传来。
“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坐会儿。”
沈知懿的嗓音发哑。
春黛原本不放心,还想再说什么,一旁的夏荷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一道出去。
春黛四处看了眼,将平日里召唤丫鬟服侍的铜铃放到沈知懿手边,叮嘱道:
“奴婢们就在外间候着,娘子有任何需要便摇铃。”
等了半天,没等到沈知懿的回话,她瞧了眼沈知懿闭着眼的疲惫面孔,一步三回头地被夏荷拉了出去。
关门声之后,房间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沈知懿头枕在浴桶边缘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浴桶中翻滚上升的热汽。
她盯着那些白雾瞧了片刻,忽然低头用双手捂住了脸。
难以克制的呜咽声从她的指缝间溢出。
从诊出不治之症到得知裴淮瑾要娶妻,这么多天了,她直到此刻好似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疼。
所有的情绪在一刹那如决堤的河水般爆开。
她再也忍不住,巨大的委屈化作泪水止不住地流。
命运似乎同她开了一场玩笑。
从前沈家是她的依仗,是她光鲜人生的托举,可如今沈家成为钉在她身上的耻辱。
沈家之罪,罪无可恕。
而她姓沈,她骨子里流淌着沈家的血,就注定要替死去的人背负永久的拷问。
所有她得到过的都是泡影,所有她求而不得的,也都在离她远去。
这短短的一年时间,她好似经了一辈子那般漫长。
原本这两日因为熬夜做护膝,本就难受,此刻一哭,沈知懿的胸口不住发紧发疼。
沈知懿压着胸口,重重喘了几口气,还不及她够到身旁的铜铃,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往浴桶中滑了进去。
……
裴淮瑾从大理寺狱中出来后,下意识瞧了眼天色。
乌云黑沉沉的,天空中鹅毛般的大雪被狂风吹得身不由己地乱舞。
他心里的那股郁气越发不顺。
“回府。”
苏安一愣,提醒道:
“主子,方才谢大人遣人来给您传信,与您约在了清风楼,您方才也答应了的……”
裴淮瑾头也不回下了台阶:
“不去了,即刻回府。”
马车飞快驶在大街上,平日里规行矩步的国公府世子爷此刻却因车厢内发闷,掀起了车帘。
寒风吹得紧了,路边的房檐上积了厚厚一层雪,檐下行人匆匆,即便是一旁的商铺摊贩前,也都没多少人光顾。
忽然,裴淮瑾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停车。”
苏安猛地勒紧缰绳,搞不懂自家主子为何在这不前不后的位置让他停了下来。
未几,车内传来动静,裴淮瑾弯身出了马车。
苏安急忙放下马凳,跟在裴淮瑾身后向着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摊位走去。
那明显是一个卖女子用品的摊位,上面摆放了一些胭脂水粉和首饰。
芝兰玉树的男人一出现在这个摊位前,便立时吸引来了周遭的全部目光,原因无他,只因这个男人太过耀目,与眼前简陋的摊子实在太过于格格不入。
饶是他身侧的小厮,都应是出入京中最名贵的珍宝阁,而非眼前这个放着廉价脂粉的摊子。
那摊主诚惶诚恐地看贵人在自己的摊子前站定,正拘谨地不知所措,就听为首的俊美男子淡淡开口:
“这条发带,怎么卖?”
摊主晃了下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一条鹅黄色的发带,发带的边沿点缀了几颗小小的铃铛,瞧起来活泼灵动。
摊主猜不透这位贵公子缘何会看上这么一条小小的发带,甚至不惜这般大冷的天从马车里出来。
因为这条发带拢共加起来的价值,恐怕还不及这位贵公子袖口的竹纹用的金丝线值钱。
不过既是贵人问,他自是不敢耽搁,如实报了价格。
男人接过发带拿在手里轻轻摩挲了一下,似是嫌料子不尽人意,眉目间闪过一抹肃色。
摊主的心随之揪了起来。
但那矜贵的男人随即又很快恢复了神情,只淡淡对身后小厮吩咐“付账”。
说完,便将发带收入袖中,头也不回地重新上了马车。
直到那辆宽敞大气的马车走远,众人才仿似回过神来,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回到府中后,裴淮瑾先去了趟正院,将一提梅花酥送到长公主处。
从正院出来后,回屋沐浴换了身月白色常服,带上另一提梅花酥径直去了西南方向的海棠苑。
裴淮瑾一进院子,就瞧见寝居大门敞着,半边棉帘搭在门上,露出正对面的半张桌子。
寒风一个劲儿地往房间里灌,桌帘扑簌簌飞个不停。
他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提步上前。
第10章 第10章 “你莫要再任性将自己折……
“娘子感觉可好些了?”
裴淮瑾刚进门就听见春黛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看去,春黛守在床边,正抬手摸了摸沈知懿的额头。
“病了?怎么不关门?”
裴淮瑾的声音带着刚从外面进来时的寒意,把主仆二人吓了一跳。
“世子爷。”春黛回身行礼。
裴淮瑾视线越过她落在床上的沈知懿身上:
“怎的脸色这般难看?”
沈知懿摇了摇头,被他手中的梅花酥吸引去了目光,心像是忽然被刀割了一下一般。
她沙哑着嗓音,近乎嗫嚅般低语:
“郎君果真去买梅花酥了。”
长公主说的一点不假,他果真为了秦茵的一句话,就将与她的约定抛诸脑后。
裴淮瑾看了眼手中的糕点,嗯了声,“给你也带了一提,不过后来有事耽搁,回来晚了。”
“那、喝药之事……郎君也知晓了?”
沈知懿缓缓抬起泛红的眼眸看他,喉咙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