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对视一眼,七嘴八舌地道了谢,谈笑着热热闹闹离开了官署。
原本热闹的官署一时间阒静无声。
裴淮瑾净了手,视线落在角落里的几案上。
紫檀木的圆形几案上放了一个细长的描金漆盒,裴淮瑾走过去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把精致的鎏金新月弓。
弓身用上好的紫衫木打造,表面光滑如玉,烛光下散发着淡淡光泽,其上装点着雕花金饰,金饰上两颗蓝宝石耀眼生辉。
裴淮瑾手指在盒子外悬停了一下,然后轻轻落在了弓身上缓慢摩挲,垂下来的浓黑眼睫遮住了他眸底幽深的情绪。
良久,他收回目光,重新将木盒盖好,端着木盒出了房间。
官署外的庆云街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对面墙边停着一辆乌木马车,马车上落了一层薄雪,车帘内昏黄色光晕是这雪夜里唯一的亮色。
未几,车帘被掀开,谢长钰朝他打了个响指: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来?”
裴淮瑾垂眸,勾了勾唇,走过去坐进了马车里。
“你要的。”
他将木盒递到谢长钰跟前。
“谢了!”
谢长钰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当着他的面打开看了看,不由感叹道:
“当真是好弓,裴二——”他在裴淮瑾肩上拍了一下,“我就说你能搞来好东西!”
裴淮瑾厌恶地皱眉,像是肩膀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在他拍过的地方拂了几下。
谢长钰“啧”了声,不经意开口:
“这几日你都住在署衙?”
“你想要问什么?”裴淮瑾的声音淡淡的,细听下去带着一丝不悦。
谢长钰挑了挑眉,干脆也不遮掩了,直接了当问:
“明日你不是要出发去永州?此去危险重重,搞不好你带去的人会有性命之虞,你当真打算带沈三前去?”
冯聘那日交代,永州有他们的一个据点。
永州毗邻平江,据说他们从平江弄到的银子都会放到永州的地下赌//场里洗白。
太子派裴淮瑾前去调查。
这次裴淮瑾打算以扬州富商的身份前去,既是富商少不得风流,自然需要娇妻美妾相伴在侧。
他们所有人都以为,裴淮瑾会带秦茵一起去,毕竟秦茵性子活泛,长袖善舞,且是他未来的妻子,即便两人假戏真做也没什么。
却不想裴淮瑾最终会决定带沈知懿去。
谢长钰抱臂倚在车厢上,出声提醒:
“那沈三是个什么性子,倘若到时候真出个什么意外如何能自保?”
见裴淮瑾不说话,他嘶了声,凑过去,严肃道:
“裴二,你莫不是为了保护秦茵,所以知道此去危险才故意要带沈三的吧?让沈三替秦茵挡刀子?”
裴淮瑾搭在桌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蜷了蜷,斜乜他一眼,眉眼深沉:
“谢长钰,那日从宫中出来,我想我说的很清楚,裴家内宅之事,无需旁人插手。”
谢长钰也瞧了他一眼,眼底笑意压了下来,唇角轻勾:
“那日,想必有些话我也同裴大人说得很清楚了,裴大人——”
马车停了下来,谢长钰敲了敲桌面:
“你到了。”
第11章 第11章 “沈知懿你寻死?嗯?能……
翌日清晨,风雪还在继续,只是天边的云层下隐隐有了些许亮光。
像是有要放晴的征兆。
春黛陪着沈知懿往府门口走,一路上脸臭得就跟谁欠了她几贯钱一样。
沈知懿捏了捏她的掌心笑道:
“我这次终于能出去走走了,怎么你还不高兴起来了?”
春黛幽怨地看了她一眼,亏她还笑得出来。
倘若从前世子爷带娘子出远门,她自然比什么都高兴,可……现在世子爷同娘子的关系本就不好,过一阵还要娶妻了。
这时候要带娘子出门,她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可她说不出口,也不愿扫娘子的兴,只能一路上千叮咛万嘱咐让娘子照顾好自己。
两人说着话一路走到了门口,刚出大门,春黛的脚步就一顿,脸上笑意猛地落了下来。
沈知懿顺着她的视线回头,只见裴淮瑾和秦茵两人站在马车旁。
秦茵踮起脚尖一边帮裴淮瑾整理身上的墨色大氅,一边笑着同他说什么。
裴淮瑾静静站着没动,偶尔压下眼帘看她一眼,应和着弯一下唇角。
两人站在一起,男人高大俊美,女人娇小温柔,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秦茵最先发现了她。
她眼神似示威似炫耀般在她脸上逡巡一圈,回头双手拉住裴淮瑾的袖摆摇了摇,撒娇般说了句什么。
裴淮瑾轻笑一声,点了点头,脸上温柔的神情是沈知懿未见过的样子。
几日未见,沈知懿的记忆还停留在两人不欢而散的那个夜晚。
她不自觉攥紧了掌心,转身就要往回走。
恰在此时秦茵出了声:
“诶?沈姨娘怎么走了?”
裴淮瑾循声回头,眼神落在她身上,方才同秦茵说话时弯起的唇角压了下来:
“去哪?”
沈知懿抿了抿唇,走过去对裴淮瑾行了一礼,没说话。
刚一起身,秦茵两步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关切道:
“听闻沈姨娘前几日不适,瞧这手凉……”
沈知懿猛地将自己的手从她的手中抽了出来,语气冷冷的:
“不劳秦姑娘费心。”
秦茵似是没料到她会这般,被她一甩手猛地打在了侧颊。
秦茵愣了一下,随即眼眶微微发红,捂着脸委屈地瞧了裴淮瑾一眼。
“沈知懿。”裴淮瑾蹙眉,“你……”
冷厉的声音刚说了几个字,骤然对上沈知懿眼底倔强的神情,他话音一顿,腮骨紧了紧:
“罢了,上车吧。”
“淮瑾哥!”
秦茵闻言忽然拉住裴淮瑾的袖口,嗓音软绵绵的温柔:
“我想和沈姨娘单独说两句,可以么?”
裴淮瑾瞧了她一眼,神态缓和了下来,叮嘱沈知懿:
“好好说话。”
裴淮瑾上去后,秦茵脸上伪装的笑意便收了起来,走到沈知懿身旁,压低声音笑道:
“姐姐单独和淮瑾哥哥出门,想必十分期待吧?也是呢……”
她掩着帕子一脸娇羞:
“淮瑾哥哥可最是会照顾人,尤其是带我回京的路上,我夜里害怕睡不着,淮瑾哥哥便陪了我一整夜,姐姐怕是不知我们都做……”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沈知懿胸口发闷,实在不想听裴淮瑾和另一个女人在床榻上之事。
秦茵被她打断了话,也不恼,只笑道:
“原本这次出行也应当是我去的,不过嘛……”
秦茵笑得意味深长,语焉不详道:
“淮瑾哥哥说我这几日月信来了身子弱,加之路途颠簸怕我难受,让我留在京中,这才决定带你去的。”
沈知懿无意识掐着掌心,明明告诫自己不在乎,但心里仍是忍不住泛起丝丝酸疼。
秦茵身子弱,担心路途颠簸令她难受,沈知懿便活该命贱么?
秦茵伸手将沈知懿鬓边一缕发丝挽至耳后,笑意温婉,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模样:
“沈姨娘此去,万望照顾好郎君,也要……照顾好自己。”
沈知懿不欲听她阴阳怪气,转身走到马车旁,闭了闭眼,不动声色长舒一口气,待彻底压下心里翻腾的情绪,才抬脚上了马车。
裴淮瑾手中正翻着一本书,闻声撩了她一眼,对车外的苏安道:
“走吧。”
马车缓缓启动,嘚嘚的马蹄声响彻清晨寂静的街巷,晃晃悠悠朝着出城的方向驶去。
裴淮瑾修长的手指捏着翻了一页,视线落在书页上,淡淡道:
“都说了什么?”
沈知懿捏紧手心的帕子,冷道:
“郎君放心,我并未说什么让秦姑娘不悦的话。”
裴淮瑾手中翻书的动作一顿,蹙眉瞧了她一眼,“前几日她姐姐祭日,她心情不好,若是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莫要同她计较。”
见她垂眸不语,裴淮瑾的手指在书页上点了下:
“旁边的柜子里有蜜饯,无聊了可用来打发时间。”
沈知懿“哦”了一声。
两人之间又恢复了沉默。
车厢里寂静得像是空气都凝固了一般,只有偶尔翻书的声音。
沈知懿低头绞了会儿手指,还是忍不住偷偷扫了裴淮瑾一眼。
此刻外面出了太阳。
冬日里的阳光照下来暖烘烘的,像碎金一样的日光被车窗上的绢纱过滤成更加温柔的色彩,斜斜打在男人俊美的侧脸上,在浓密的眼睫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男人的薄唇微微抿着,显出几分薄情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