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懿身子微微前倾,伸手轻轻抚摸上夏荷左脸颊的巴掌印,语气平和得近乎温柔:
“你我主仆一场,我成全你这最后一次,这一巴掌之后,从此你我二人便两清了。”
“娘子、娘子……”
夏荷抓住沈知懿放在她脸上的手往自己脸上扇,神情急切得不知所措:
“您打我!您使劲儿打我!您别不要我,寺里条件艰苦,您带我一同去,让我伺候您,您……”
“夏荷!你还要不要脸!”
夏荷的话被春黛打断,她一把揪着夏荷的领子把她拉了起来掀去门边:
“海棠苑如今已经容不得你这尊大佛了!你让娘子带你去寺里,别以为我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你不过就是怕留下来裴府容不下你!我告诉你,那也是你咎由自取!”
沈知懿神色恹恹的,轻嘬了口手中的热茶。
水汽瞬间沾染在她纤密的眼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晶莹。
暖意顺着喉咙滑落,她才抬眸看向夏荷:
“我会求世子给你一条明路,夏荷,你走吧,此生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夏荷闻言脸色一白,身子晃了晃,不顾春黛阻拦扑到沈知懿脚边,哭得声嘶力竭:
“娘子!娘子我错了!!我这……我这就去将今日之事都认下!”
“回来!”
沈知懿猛地皱眉,按了按胸口,缓过来后将脸撇向一旁,无力道:
“别做傻事,你走吧……”
夏荷还欲再说,春黛过来将她连拖带拽地赶了出去。
瞧着夏荷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沈知懿再没忍住,胃里一紧捂着帕子又干呕了起来。
呕着呕着,喉咙里忽然涌出一抹腥甜。
沈知懿愣了一瞬,趁着春黛出去打发夏荷的间隙,匆匆将沾了血的帕子藏进了床角的被子下面。
“娘子,东西收拾好了,赵管家派人来说,马车已在门口备好,我们……该走了。”
“好。”
沈知懿点头,被春黛搀扶着起身走了出去。
尽管已经拢紧了身上的大氅,可她不知为何还是觉得自己浑身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沈知懿抬头看了看天,这个冬天,自己恐怕真的熬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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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厅里,裴淮瑾看着正在写方子的李霖,淡声问道:
“也就是说,秦二姑娘这脸上的疹子喝几幅药便能下去,但这伤了的喉咙,若是不加以精心调养,恐落成终身之症?”
李霖搁下笔,抱拳道:
“正是,只是这……喉咙伤了根本,十分难治。”
李霖话音刚落,床上传来几声压抑的啜泣,裴淮瑾眉心拧起,往床上看了一眼,走过去坐到床边,温声安抚:
“莫哭,大夫说有法子,就是还能治。”
“治……是能治……”
李霖面露难色。
裴淮瑾沉声道:
“尽管说就是,此事因裴府而起,无论如何定要将秦二姑娘治好。”
李霖诶了声,缓缓道:
“老夫已研制出治疗秦姑娘的药方,只是其余的药倒还好说……只是有一味‘血竭’却是世间难求。”
裴淮瑾面色平静:
“既只是‘难求’,那便说明不是求不到。”
“正是。”
李霖道:
“说来也巧,近来老夫恰巧听说,从南边来的一个商队此次进京时,带了一株‘血竭’,近几日他们就会抵达京城,世子爷或可一试。”
“可李大夫说的药太过贵重,秦茵如何能消受得起……”秦茵哽咽着道。
她看了裴淮瑾一眼,眼底泪意朦胧,委屈至极:
“淮瑾哥哥,要不……还是算了吧。”
“此事你不必操心。”裴淮瑾温声安抚,随即唤来楚鸿,沉声吩咐道:
“去查那株血竭的下落。”
楚鸿应声离开,李霖开好了药方也跟着下去煎药,屋中只剩下裴淮瑾和秦茵二人。
秦茵低头用帕子拭了拭泪,轻声道:
“如今我毁了容不宜见人,淮瑾哥哥也请回吧。”
裴淮瑾看了眼窗外已然黑下去的天色,捏了捏眉心,无声叹了口气:
“不急,再陪你坐会儿,今日你受惊吓了。”
秦茵听他提起此事,不由关心道:
“小公子没事吧?今日我……生了病后,着实吓了小公子一跳,方才王嬷嬷才将他哄睡。”
芍药开门端了药进来,裴淮瑾顺势从她手里接了过来,舀起汤药搅了搅。
“他无事,你关心自己就行。”
裴淮瑾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波澜,但也没了平日里的疏冷和淡漠。
窗外风声呼啸,屋中的地龙烧得很暖和,烛火昏昏。
秦茵侧首瞧着裴淮瑾。
此时他已换下了身上那身冷硬的官服,改穿了身靛蓝色绣银丝云纹滚边的圆领常服,男人原本锋利的五官轮廓在昏暗的灯火下被柔和了不少,显出几分白日里没有过的温柔,清隽又疏朗。
秦茵的心蓦地漏跳了一拍。
她张了张嘴,忽然就忍不住将压在心底许久的话问出了口:
“淮瑾哥从前……喜欢过姐姐么?”
裴淮瑾搅动汤药的手陡然一顿,未几,将药碗递到她手中,温声道:
“差不多了,趁热喝,没那么苦。”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秦茵心里清楚,即便裴淮瑾不说,但那些年他对自己姐姐到底是特殊的,甚至比对沈知懿还要特殊。
以至于这种特殊因为姐姐的死而升华和延续,才让他对自己如此照顾。
秦茵接过药碗,低头看着里面微微晃动的黑色药汁。
其实她没那么怕苦,从小喝药从未有人问过她苦不苦,她也不知喝药时候是可以就这蜜饯吃的。
怕苦的人,从来都是那位千娇百宠的沈家三小姐。
秦茵背对着裴淮瑾卸下面纱,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戴好面纱后才重新转回身来。
裴淮瑾动作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空碗。
秦茵瞧着他熟稔的动作,心底像是莫名被什么划了一下一般,又酸又涩。
她抬头看向裴淮瑾,“倘若今日我真的因为那药而死了呢?淮瑾哥哥会不会难过?”
倘若那时候死在沈府被抄家那日也挺好……
不知为何,裴淮瑾的脑中倏地浮现出沈知懿的这句话,和她说这句话时苍白的脸色。
裴淮瑾捏着碗沿的指节用了力,他说话的语调不由软和了许多,带着些温柔的宽慰:
“你别乱想,好好休息,裴府和我定不会让你有事。”
秦茵眼神微微荡漾,低头小心翼翼用手指勾上裴淮瑾的小拇指,语气又软又柔:
“淮瑾哥哥,若不是有你,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裴淮瑾低头去看,停了片刻,将自己的手指从她的手中抽了出来,起身道:
“你身子弱,早些睡,明日早膳想吃什么告诉灶房,或者……我下朝后给你买回来。”
秦茵软声软语温婉道:
“淮瑾□□理万机,秦茵不敢劳淮瑾哥哥费心。”
裴淮瑾回头看了她一眼,指腹摩挲。
“早些休息,我走了。”
一出去,寒意便往人骨头缝儿里钻,清冽湿润的冷风钻入鼻腔。
裴淮瑾在阶前站了站,望着远处茫茫黑夜,良久,方淡淡开了口:
“人走了?”
楚鸿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回主子,戌时正离开的,想必此时应当快到了。”
“嗯,夏荷呢?背主的奴婢,将人发卖了吧。”
楚鸿看了他一眼,第一次多嘴问:
“主子既然知道沈姨娘是被冤枉的,为何……”
裴淮瑾默默下了台阶,神色淡淡的。
就在楚鸿以为他不会再说的时候,裴淮瑾却无波无澜地开了口:
“此事乍一看证据确凿,若是再深究下去,恐怕——”
此事牵扯到的不止秦茵,还有裴季礼,若是深究下去,按照他母亲的性子将此事捅到了陛下跟前,沈知懿无论有没有罪,只要姓沈她就一定会有罪。
沈氏犯的是通敌的大罪,沈氏一案是陛下亲自定的罪,绝无翻案的可能。
上面有陛下压着,一年前能够保下她,他已是动用了能用到的所有手段。
况且……
裴淮瑾想起书房里那副海棠春醉图,眸中暗流涌动。
“主子,那血竭也打探到了,确有一南方商户进京时会带一株,但据我所查,似乎还有一帮人也在打听这株血竭的买卖事宜。”
裴淮瑾脚步一顿,手指摩挲着,半晌,语气冷静道:
“秦茵的嗓子务必要治好,所以无论用什么手段,这株血竭势必拿下。”
第25章 第25章 “人一死,倒深情起来了……
法源寺位于京郊的半山上, 是前朝留下来的寺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