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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肆虐,屋中脚步声不停,来了又去,嘈杂的人声切切嘈嘈又压得很低。
裴淮瑾喉咙里如同插了一把刀,耳中有个娇俏的声音一直软软糯糯地在唤着“淮瑾哥哥,淮瑾哥哥”。
裴淮瑾动了动手指,艰难地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道刺目的白光,紧接着浓厚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醒了!世……二公子醒了!”
李霖和宫里几位太医的惊呼打断了耳朵里那道软糯的声音,裴淮瑾不悦地蹙起了眉,他想让他们别吵,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镇国公瞧了他一眼,皱着眉语气冷硬:
“既然醒了就好好养伤,再过几日就该出发去梧州了,没得死在路上!”
“你怎么说话呢?”
长公主不悦,镇国公哼了声,一甩袖子离开了。
长公主看了裴淮瑾一眼,神色复杂,最后视线往他背上一扫,到底是放缓了语气:
“哪里难受同太医说,既然醒了,就别再为旁的事情将自己折腾成这幅模样了。”
苏安倒了杯水给他,裴淮瑾慢慢喝完,没说话。
突然,他的被角被人拽了拽,裴季礼扭着胖乎乎的小身子凑到他面前,和他大眼儿瞪小眼儿:
“哥哥哪里疼?三郎给你呼呼……”
裴淮瑾喉结一滚,缓缓抬手。
裴季礼乖巧地将自己的脑袋凑过去让他摸了摸,然后趁着靠近他的功夫,小声问道:
“哥哥,娘说沈姨娘死了,那她还回来不了呀?那个小狐狸的故事她还没有给我讲完呢。”
小小的少年还不知死是什么意思,娘只告诉他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裴淮瑾的手一顿。
站在离床最近的苏安闻言脸色突地一变,正慌乱地想着要编些什么话将三公子打发走,就听自家主子用沙哑的嗓音轻笑着开了口:
“过几天哥哥就将沈姨娘接回来。”
裴季礼“哦”了声,又问:
“那小狐狸报完了恩,最后去了哪里呀?”
裴淮瑾似是说话时牵扯到了伤口,微微皱起了眉,扯了扯唇角:
“小狐狸最后和她喜欢的公子在一起了。”
裴季礼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还欲再问,被长公主出声喝住了,“行了,你该和娘回去午休了,让你哥哥也好好休息。”
裴季礼原本不愿走,听他娘说让哥哥休息,他才哦了一声,抱着裴淮瑾的脑袋“吧唧”亲了一口,学着小大人的口吻,安慰道:
“哥哥好好休息,三郎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裴淮瑾眼底漾起笑意,“嗯”了声,“去吧。”
待到房间里众人都下去了,裴淮瑾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楚鸿。”
楚鸿上前来,“爷。”
“秦茵呢?”
第39章 第39章 “想不到有一日,你会躺……
裴府西苑。
“你是说, 沈知懿死了?!”
“是。”
芍药内心唏嘘不已,小声道:
“据说是在京郊那处梅林被发现的,应当就是死于她那个心疾, ”
“哈!”
秦茵放下手中修剪花枝的银剪,走到镜子前坐下, 盯着京中自己那张温婉清纯的脸,良久,忽然仰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 她沈知懿居然真的就这般死了?!”
她回头看向芍药,眼底神情隐隐癫狂, “就这么死了?!我还当她那般耀眼的人物,谁死了她都不会死呢!她就真这么死了?!”
秦茵掩着唇,长舒一口气:
“姐姐死了, 沈知懿死了, 如今淮瑾哥哥身边就只剩我了?”
芍药皱眉:
“可……”
可老爷之前都被世子关入天牢了,这秦裴两家的婚约早就不作数, 更何况……沈姨娘一死, 那血竭之事不就暴露了么?
秦茵敛了笑容,低头挽了下鬓角的发, 语气柔柔的: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只要我不死, 就有的是机会,一辈子这么长, 谁知道呢?”
她回头看着镜中的自己,缓缓伸手摸了上去:
“再说了,现在裴淮瑾不也被贬去了梧州么?别着急,梧州毗邻甘州, 等我和闻连烨去了甘州,我再找机会……慢慢来。”
秦茵勾了勾唇,笑容纯净,语气却阴沉到了极致:
“只有毁了他,他才能完全属于我,不着急,我有的是时间陪他从泥泞里一步一步走出来,只有我,才配站在他身边不是么?他不是想要我爹手里的名单么?我给他呀……”
芍药原本听她这般说就心惊肉跳,及至听到最后一句,脊背一凉腿一软险些跪了下去。
秦茵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抬眼瞭了芍药一眼: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秦茵往窗外飞快瞟了一眼,压低声音问芍药:
“闻连烨今晚进京?”
“是……”芍药瞧向门外渐渐靠近的身影,小声道:“闻小将军已经快马加鞭赶来了。”
秦茵闻言,淡淡一笑,低头将妆台上的一支白玉镯戴在了腕上,再一抬头已是眼眶发红,泪盈于睫。
恰好同一时间,房门被人打开,楚鸿带着几名侍卫闯进来,分列两旁,人群的最后,裴淮瑾缓缓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苍白而脆弱,眼底神色却冷若寒霜,微微掀起眼帘看了秦茵一眼,淡淡道:
“我这里有一颗药,你是自己吃,还是我让人喂给你?”
秦茵的眼泪“吧嗒”一声落了下来,盈盈跪在裴淮瑾脚边,低着头,露出半截儿雪白脆弱的后颈。
“我知道我爹和沈姨娘接连出事,郎君疑我、怨我,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爹爹他为何、为何要害沈姨娘……”
裴淮瑾压着眼帘睨她,削薄的唇紧抿,不发一言。
秦茵慌乱地眼神左右瞅了几下,忽然顿悟似的,急道:
“兴许、兴许是当初沈家知道了我爹的什么秘密,我爹要灭沈家的口!淮瑾哥哥,我、我可以将我爹这些年同哪些人有交集全部给你写下来,可我、可我真的是无辜的……”
她用帕子抹了抹泪,“我已经没了姐姐,如今父亲又身死在牢中,我、我知道我如今说什么你都不会再信。”
秦茵见自己说了这些,裴淮瑾仍然无动于衷。
她狠了狠心,眼底闪过一抹决绝,起身抓起楚鸿手中那颗药丸,泪眼朦胧地看了裴淮瑾一眼,扯了扯苍白的唇:
“淮瑾哥哥若是想让我以此证明,我便证明给你看。”
说罢,便毫不犹豫地将药丸吞入了口中。
芍药吓得瞪大了眼睛,不管不顾喊了声,“小姐!”
楚鸿冷眼扫了下芍药:
“放心,你家小姐死不了。”
裴淮瑾弯下身子,凑近秦茵,冰冷的语气没有一丝恻隐:
“你不是需要血竭治嗓子么?我倒要看看,倘若没了血竭,你会怎么样。”
楚鸿低头瞧了眼手中放药丸的空盒子,无声感叹。
这种药丸一旦吃进去,须每日服用另一种特制的药来解毒,倘若十日不吃便会全身筋脉尽断而亡。
但那种特制的解药,却有个副作用,便是服用多了后若是没有最后一味药,人的五脏六腑在一年之后便会慢慢被侵蚀溃烂,尤其是最先溃烂的便是喉咙。
而那最后一味药的成分里恰恰也有血竭。
原本这药是他们刑讯逼供或是控制死士的一种方法,如今用在秦家二小姐身上,当真是因果轮回。
裴淮瑾见她吃了药丸,脸上神情亦淡淡的没什么变化,语气平静:
“秦二姑娘如今也没必要住在这里了,楚鸿,将人关进地牢……”
“不要!”
秦茵一听他这话,立刻惊叫着跑来抓住裴淮瑾的手臂,声泪俱下:
“求求你不要!淮瑾哥哥!我自幼怕黑、怕幽闭的环境你是知道的!求求你、求你不要将我关进地牢!我愿意在这间房子里自愿禁足!直到你查出真相还我清白!求你……”
她微微垂首,哭得楚楚可怜:
“求你看在姐姐的份儿上,不要将我关入地牢。”
裴淮瑾本还面无表情,听她提起秦蓁,眉心一蹙,冷冷道:
“别提你姐姐!你比你姐姐……”
他厌恶地一把将她的手臂挥开,却不知秦茵是脚下没站稳还被什么绊住了,竟直直往一旁倒去。
“呀!”
她下意识用手去撑,随着“啪”的一声脆响,秦茵戴在腕上的那支羊脂白玉镯磕在桌脚碎成了几截。
秦茵一怔,颤抖着手轻轻将那碎掉的玉捡了起来,放在手心,语气悲怆:
“这是……这是姐姐留给我的遗物,是姐姐戴在身上十多年的镯子……”
裴淮瑾眼神微闪,视线落在那镯子上看了片刻,语气仍旧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