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稳,他将人抱下马车,铺了个席子小心翼翼放在席子上面:
“你来过陈家村,定然对这里熟悉一些,这里山清水秀风景极美,想必你也愿意在这里待着。”
他笑:
“你放心,我不会抛下你一个人的,我会留在这这里陪你。”
谢长钰轻轻将沈知懿脸上的一点脏污擦掉,“我们就在这里安家,哪儿也不去。”
阿福和车夫挖好了足有一人深的坑,又从马车后面取下随车携带的棺材,站在旁边,小心翼翼提醒道:
“主子……”
谢长钰“嗯”了声,起身神色自然地将人放进了棺材。
阿福和车夫将棺材抬进坑中,谢长钰挥了挥手,“埋吧。”
黄土一点点将棺材覆盖,直至斜阳笼罩的时候,原本的深坑便成了一个小土包。
谢长钰双手环胸,倚在土包旁边的树干上,静静看了半天,忽然笑道:
“沈知懿,你我相识九年,互相骂了九年,想不到有一日,你会躺在棺材里面,而我站在这里看着你。”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泛起了哽咽,仰头看了看天,语气里执拗地带着笑意:
“也不知我为你选的这个地方你喜不喜欢,明日我就在这里建一座房子,没人打扰,就你和我。”
阿福和车夫看见主子这样,也禁不住心里泛酸。
那日主子与家中决裂,执意要带着尸体往南方来的样子,他们仍记着。
谢长钰蹲下来,在地上挑挑拣拣,寻了个最漂亮的小嫩草,往坟头一插,轻轻拍了拍坟头的小土包,就像从前拍沈知懿的小脑瓜一样:
“你先将就将就,明日我去买了牌位就给你刻,你喜欢在牌位上刻什么呢?刻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沈知懿,还是刻……”
谢长钰话未说完,自己先笑了,“要不就刻谢沈氏?爱妻沈氏?哎……”
谢长钰长叹一声,“谢长钰十七岁的小妻子……”
他笑了笑,“谢长钰二十三岁年纪轻轻也变成了鳏夫,虽然你还没嫁我,不过我就当你是我的妻子,你若不愿,就从坟里起来打我。”
他说完,死死攥着手心,紧紧盯着那坟包,好似沈知懿真的会从坟墓里醒来,然后叉着腰对他破口大骂似的。
等了好久,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谢长钰垂眸看着鞋尖,自嘲一笑。
多少次了,这么多日不知道多少次,他总是懊悔,总是幻想着,她能醒来跟他说话,哪怕说一句话也行,听他对她说,那夜在法源寺,他不是故意要说出那番伤她心的话的。
他想告诉她,她很好很好,她值得世间最好的感情,值得被用心呵护和深爱。
可是有些遗憾,有些说出口的话,以为还有下次见面可以挽回,却不想那是最后的诀别。
谢长钰抹了抹眼角,长舒一口气,“行了,知道你懒,你也别起来了,等我过段时日去陪你好了。”
他去马车上拿了酒来,灌了几口,倒了一杯在地上,“别抢,有你的。”
他又拍了拍小土包,“你说你……”
谢长钰的话未说完,忽然从林间传来一阵少女的嬉笑声。
谢长钰猛地收了声,不悦地蹙眉朝那声音的方向看去。
橙黄色的阳光洒满林间,少女同旁边的一个女孩嬉笑着从山坡上走了过来,阳光落在她白皙娇媚的笑靥上。
她缓缓转了过来,正面迎上了谢长钰的视线,夕阳落进她琥珀色的眼底。
“咣当”一声,谢长钰手中的酒壶掉在了地上,透明的酒液溅了他一身,可他却像毫无所觉一般,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女,眼圈一层层红了下去。
“沈知懿……”
对面那少女听到有人叫自己,蓦然回头,眼底唇边来不及收回的笑意在看到男人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加明媚,惊喜道:
“谢长钰!你是来接我回家的么?!你怎么才来呀?”
少女的声音脆生生的,透着鲜活灵动的气息。
晚风温柔,风里有阳光暖暖的味道。
谢长钰看着少女撒落一层碎金一样的脸庞,身子晃了晃,忽然奔向她,紧紧将人抱进怀中,喉结翻滚着哽咽:
“是,我是来接你回家的,沈三,我来接你回家。”
第40章 第40章 “沈知懿是我谢长钰的未……
陈家村, 陈顺家。
周大夫将配好的最后一副药包交到沈钰楼手里,对他做了一礼,真挚道:
“多谢乔公子慷慨相助, 才能助我将沈姑娘带出京城。”
沈钰楼接过药包回了一礼:
“周大夫不必客气,沈老亦是我的恩师, 我帮助沈小姐是应当的。”
他站在夕阳下,剪裁精良的竹青色长衫合体地穿在身上,衬出笔挺的宽肩窄腰, 令人见之即忘的普通面容在夕阳下也有了几分俊美温和的味道。
沈钰楼瞧了眼远处房顶上的炊烟,问道:
“周大夫明日返京?”
“是, 眼下便要坐回镇上的最后一趟牛车,夜里宿在永州,为避免人怀疑, 明日从永州绕道山阳再回京城。”
周大夫道:
“出来时日多了恐遭裴家怀疑, 原本事出仓促,我也只想到临时找来一具尸体放入火场, 多亏了乔公子恐裴家怀疑, 又找来了一具同沈小姐身形相仿且死于沈小姐相同心疾的尸体做遮掩,还仿造了那沈大公子的弯月弓, 那裴、谢二人果然未加怀疑。”
周大夫感叹:
“尤其是乔公子这给那具女尸的易容之术实在是出神入化,令周某佩服。”
沈钰楼面色不变, 笑着说言重了。
周大夫又道:
“对了,乔公子既然不急着离开, 那周某还是要交代两句。”
沈钰楼一抬手,唇角含笑:
“周大夫请讲,乔某洗耳恭听。”
周大夫指了指他手中的药包,叮嘱道:
“沈小姐的心疾虽然暂且稳住了, 但用药过度却伤了脑袋,如今沈小姐这离魂之症瞧着是渐有了些起色,这药我配了一个月的量,按照用药顺序都摆在陈顺家药房的架子上,到时乔公子按顺序给沈小姐按时煎服即可。”
周大夫一捋胡须,不无感慨道:
“也不知沈小姐如今忘了这些是好还是不好,有时候真恨不得她干脆永远别记起来也是好的。”
那日他本按照约定驾着马车在城门口等候,结果过了时辰久等不至,便去了趟沈家别院查看。
这一看才发现别院火光冲天,他本想当即离开,但步子跨出,想到从前沈老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他到底又倒了回去,将沈知懿从火场中拖了出来。
当时周大夫就发现,沈知懿的心疾已经岌岌可危。
但周大夫当时怕惹火上身,其实并不打算管沈知懿的,只打算将她放在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就走,关键时刻是这位乔公子赶来,拦下了他,动之以情才让他转了念头。
周大夫从前时常来陈家村收药,便想着将人送到陈家村的好友家来,这里药多,兴许能将人救下。
两人便一道带着沈知懿来了陈家村。
令人没想到的是,他的好友陈顺说是从前见过沈知懿。
原本周大夫一听还心生警惕,但陈顺家媳妇儿却说这姑娘心善,他们愿意帮她,也愿意替他们保守秘密。
他们几经犹豫这才留了下来。
当时村子里刚好挖出了一株断生花,为了保住沈知懿的命,周大夫用断生花入了药,又用了超出平日两倍的药量,才将人救了过来。
只是也不知是用药过度,还是先前的经历让她不愿意想起,总之沈知懿选择性失忆了。
她的记忆停留在沈家出事前,且独独不记得裴淮瑾。
所以他们告诉她,她是自己听说这村子里有一颗鹅蛋大的天然蓝宝石,她想来看看才到了这里。
至于她说想回家的话,他们则骗她说出村子的路这几日断了,还要再等上一阵子。
沈知懿熟悉周大夫,周大夫自是用的原名。
沈钰楼则对所有人自称自己是沈老当年的学生,名唤乔琢。
幸亏周大夫没见过乔琢,沈知懿记忆中倒是有这个人,幼时还同他挺亲,沈钰楼便干脆以乔琢的名义认她做了义妹。
至于陈顺家的人,则都默契地和村里人一起,替她隐瞒了她上次随“李澈”来陈家村之事。
沈钰楼又与周大夫寒暄了一会儿,远处的田垄上牛车叮叮咣咣缓缓驶来。
周大夫看了眼,回去拿了包裹,同沈钰楼道了别。
夕阳西下,屋中的灶上煮好的稀饭咕噜噜地发出响声。
沈钰楼目送着牛车离开,估摸了一下沈知懿应当快回来了,弯身端了井旁洗好的野山菌打算回去炒菜。
一抬头,他脚步猛地蹲在原地,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只见沈知懿拉着翠丫絮絮叨叨不知在说些什么,而在她们旁边,居然跟着谢长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