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钰一身玄色衣衫沾满了泥土,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偏那双眼睛比夜里的烛火还亮,一瞬不瞬地落在沈知懿的身上,随着她的每一句话,他的唇便上扬一分。
活脱脱一副痴汉模样。
沈钰楼:“……”
正此时,沈知懿也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沈钰楼,脚步一顿,挥着手中采的不知名药材,蹦蹦跳跳地喊了声:
“哥哥!我回来啦!”
她这一声娇俏的“哥哥”喊得沈钰楼心里一软,同一时间,谢长钰那翘起来七八分的唇角瞬间就落了下去,皱起眉头眼含敌意地看着那个站在小院门口的青衫男人。
沈知懿走了两步,察觉到谢长钰没有跟上来,不禁咦了声,返回去拉他:
“你怎么不走了?”
她瞧着他神色中的冷凝,恍然般哦了声,笑道:
“谢长钰你莫不是嫌这地方简陋?刚来那两日我也这般觉得,吃不下睡不好,可现在慢慢适应了,倒觉得这地方也很不错呢!除了没有好看的衣裳和胭脂水粉,吃的也不怎么好,睡的床也小,偶尔还有小虫……”
沈知懿开始掰着手指细数,这种偏僻小山村里同京城沈府相比的不足,忽然就听谢长钰冷冷道:
“他是谁?那个男人是谁?!”
沈知懿一愣,似是不满他的语气,瞪了他一眼,“那是我兄长!我哥哥!”
“你哥哥?!你哥哥他们都……”
谢长钰猛地住了嘴,气得长舒一口气,干脆绕过沈知懿直接冲到了沈钰楼面前,语气不善:
“你同她什么关系?”
沈钰楼早就瞧出谢长钰那眼底的不善,心下好笑,故意道:
“鄙人姓乔、名琢,是沈姑娘的义兄,这一段时日,她都同我在一起。”
“什么狗屁义兄!”
谢长钰咬着牙暗暗骂了句。
往往打着义兄的名义靠近一个女子,都没什么好企图,更何况还是沈知懿这种单纯的小傻子。
且眼前这人一看就是个笑面虎,说不定是什么心思腌臜之人。
然而刚一说完,谢长钰脑子一转,似乎还真在记忆中搜寻出了乔琢的名字。
他们同沈知懿相熟以前,沈知懿似乎当真同一个叫乔琢的人走得很近。
那乔琢应当是沈老的学生,在沈家私塾同沈大沈二一同进学,那时候沈知懿只有几岁,十分信赖此人。
只是那叫乔琢的人后来听说是随着家主致仕,举家搬回了扬州做生意。
他半信半疑地看了看沈钰楼,又看了看,最后勉强道:
“既如此,便多谢这些时日乔兄对我未婚妻子的照料,既然我找到她了,我们便不叨扰乔兄了。”
“未婚妻子?”
沈钰楼蹙眉。
沈知懿诧异。
就连一起跟着回来的翠丫都惊讶不已。
三人异口同声。
谢长钰面不改色,回头看向沈知懿,“对,你忘了,你与我上个月刚定的亲。”
最开始重逢的震惊与欣喜过后,谢长钰算是看明白了。
这沈三应当就是被眼前之人给救了,且他方才回来的路上试探过了,沈三忘记了这一年所发生的事,似乎连裴淮瑾也一并忘了。
当时他就暗喜,既然忘了,老天也让他比裴淮瑾先一步遇到沈知懿,这不就是给他了一个绝佳的机会么?
只除了眼前这个碍眼的什么乔琢。
这般想着,谢长钰又上下扫视了对方一番,只觉得这人瞧起来有些眼熟,但又确实没见过。
沈钰楼如何不知谢长钰那点小心思,他低叹一声,对沈知懿招了招手,笑道:
“知知,过来,帮哥哥摘菜。”
沈知懿脆生生地应了声,末了,又顿住脚步,确认了一遍:
“那菜里有泥么?还有虫子?若是不干净我可不摘。”
沈钰楼笑意宠溺,“都洗净了,就劳烦沈大小姐帮我摘出来就好。”
“那好。”
沈知懿将手里的不知名药材交给翠丫,提着裙摆蹦蹦跳跳地朝沈钰楼追去。
刚迈出几步,沈知懿忽然又停了下来,回头问谢长钰:
“对了,你这次出来前,见到我爹娘他们了么?他们身子还好么?他们有没有说想我呀?怎么你也没把春黛给我带来呢?”
小姑娘一连串的问话令谢长钰面色一僵。
若非看出她眼底单纯的神色,他都要以为她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谢长钰轻咳了声,道:
“他们都好,都很想你,咱们不是过几日就该回去了么,我便没见春黛带来,她在府中等你呢。”
沈知懿若有所思又思得不多地哦了一声,还要再问,沈钰楼温声开口:
“知知,快走了,待会儿锅里的粥糊了。”
“好!”
沈知懿笑着应了声,“谢长钰你也快来呀!”
“呀,这地上铺了新砖!”
沈钰楼语气温和又无奈,“还不是你之前说井边有水会弄脏你的鞋袜,别乱动,这些菇可是有毒的野山菌!”
“真的假的?我瞧瞧!”
“假的,骗你呢,水没沥干,你别动了。”
“哦……”
夕阳勾勒出两人一静一动两道背影,谢长钰瞧着,莫名眼眶发热。
前段时日,陈顺家的房子被雪压垮了半间,没地方誊给沈知懿他们住。
恰好陈顺家后面有一户人家的房子空置着。
那户人家是一对年老的夫妇,今年春节去了永州城中同大儿子一道过年,房子闲了下来,便主动让给了沈知懿他们。
如今沈知懿和沈钰楼二人就住在这间院子里。
谢长钰跟着他们一道过去,趁着沈知懿跟那什么乔琢在厨房的功夫,他先跑去了各个房间里挨个检查了一番。
待看到两间卧房分别放着男人和女人的东西,且都明显有过住人的痕迹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看什么呢?”
谢长钰一口气还未送完,忽然被背后响起的男声吓了一跳,他捂着胸口回头,蹙眉:
“乔公子平日就是这般同人将话的?还真是有礼。”
“我有没有礼不知道,你一进别人家就先参观主人卧室的行为,却是不怎么有礼。”
沈钰楼唇角挂着温和的笑意,眼底神色却极尽嘲讽。
谢长钰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我看我未婚妻子的东西,乔公子管不着吧?”
“未婚妻子的东西么?这一间貌似是我的卧房吧……”
“你……”
谢长钰被噎得神情一哽。
他上下打量了沈钰楼一番,见他形单影只身形也不魁梧,且家世也一般,便想着恶狠狠地将人威胁一番让他少打沈知懿的主意。
谢长钰刚摩拳擦掌打算开口,就听沈知懿在身后奇怪道:
“你们两个在那里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沈钰楼意味深长地笑着瞥了谢长钰一眼,走下台阶,“没事,我在叫谢公子同我一起做饭呢,灶房烟味大,你先去旁边歇会儿,待会儿饭就做好了。”
在这一点上谢长钰倒是同沈钰楼观点一致。
他走过去将沈知懿拉到一旁,“对,灶房里油烟重,柴火也危险,你去一边玩去,饭好了我们叫你。”
失而复得的心情让他将沈知懿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只要人还有呼吸、鲜活地站在自己面前,他便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沈知懿其实对于这样的农家生活处处充满着好奇。
只不过经过这么多天,她也算看明白了自己不是做饭那块儿料,唯恐再像上次一样险些将灶房烧了,她点点头,干脆笑道:
“那好,你们做饭,我去给咱们收拾碗筷!”
谢长钰和沈钰楼站在灶房窗口,看着少女欢快的背影,眼底都漫出一抹温情来。
“说起来,倒真多谢你,那日裴府别院,是你救的她吧?”
沈钰楼不想将周大夫供出来,便无有无不有地含糊应了声,同谢长钰将这些时日的事情一一交代了:
“她此前患有心疾,不治之症。”
谢长钰拿汤勺搅拌粥的动作一顿,皱眉看向沈钰楼:
“你说什么?”
沈钰楼料想谢长钰不知此事,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将她从火场中救出来后,为了保她性命用了大剂量的药,她便失忆了,记忆停留在一年前沈家出事前。”
这一点谢长钰倒是看出来了,跟着点点头。
沈钰楼又道:
“所以当下有两件事你要谨记,第一不要提起这一年的事情,她若要问起沈家或那两个丫鬟,你瞒着些。”
“嗯。”
沈钰楼:“第二点,还是需要尽快找到血竭。”
谢长钰咬了咬后槽牙,那日在京郊梅林看到的那一幕他如今每每想起心脏还会尖锐得疼,就算不用眼前的男人提醒,他也会拼尽全力替她找到血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