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钰对于沈知懿以外的女人, 从来都是毫不怜香惜玉,说话也不客气。
陈秋霜被他的语气吓得眼圈一红,抽噎着为自己解释:
“今日属实不是我要带她去街上的。”
“不是你那是谁?!”谢长钰气结,声音不自觉大了些。
一旁埋头在书里的王逸书好似这才察觉到他们回来了一般,抬头往他二人身上瞥了眼,后知后觉道:
“哦,今日确实是沈姑娘要拖着翠丫和陈秋霜上街的,我记得清楚——”
王逸书摸了摸鼻尖,指了指陈秋霜,“她临出门前还瞪了我一眼。”
“你……”
王逸书的话让陈秋霜蓦地止住眼泪,面上腾起红晕。
谢长钰闻言,怒意这才稍稍减轻,看了陈秋霜一眼,冷冷道:
“去给她开药。”
给沈知懿喂了药,谢长钰将其余人都赶了出去,自己守在床边。
床上的姑娘小脸尖尖的,脸上早已褪去了从前的婴儿肥,两个眼尾泛着红,眼睫上还挂着一点晶莹的泪珠,眉毛时不时轻蹙一下,即便喝了药看起来也睡得不十分踏实。
谢长钰胸口闷得慌,一想起今日那一幕心里就说不出的慌乱。
即便她不记得裴淮瑾了,但他仍能激起她的情绪,比他们任何人都能。
这是不是也说明,即使是失忆了,那个男人在她心里的分量也要比旁人重得多。
谢长钰长叹一声,轻轻握住了沈知懿露在被子外面的小手。
第二日一早的时候,沈钰楼回来,谢长钰想了想,将昨日发生的一切讲给了他听。
沈钰楼眉头蹙得很深,瞟了眼还在床上熟睡的沈知懿,略一点头,语气冷冷的:
“知道了。”
谢长钰嗯了声,“这次怎么样?血竭还顺利么?”
沈钰楼蹙着的眉并未松开,摇了摇头,叹道:
“这帮北羌生意人极难说话,无论我谈什么条件他们都不肯松口,待会儿我再想办法寻寻别的路子。”
“要不让我去试试?”谢长钰也跟着蹙眉。
沈钰楼想了想,“你要想去也可以,但我总觉得他们所图不是金银财宝这些简单的东西。”
正说着,楼下有人上来敲了敲门。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走出内室,谢长钰去开了门。
待到看清门外之人时,他倏地冷了脸,正要将门重新关上,门缝里插进来一把剑将门别开。
谢长钰怒不打一处来,哗地一声拉开房门,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
“裴淮瑾!你还来干什么?!你还嫌沈知懿不够难受么?!”
裴淮瑾扫了楚鸿一眼,“将剑收起来。”
说罢,他看向谢长钰,“我要见沈知懿一面。”
“你……”谢长钰气结。
“让我见她一面,只要确定她好好的,我将血竭给你们。”
裴淮瑾的声音乍一听上去极其平静,然而这份平静之下,却藏着遮掩不住的卑微与紧张。
谢长钰刚想动手赶人,在听见那句血竭时顿住了。
一犹豫的功夫,身后有人走了过来。
沈钰楼轻拍了拍谢长钰的肩,示意他让开,自己站到原本谢长钰站的门口的位置。
两个男人面对面,彼此直视着对方。
沈钰楼牢牢盯着裴淮瑾,语气平静:
“在下名唤乔琢,是沈知懿的义兄。”
裴淮瑾亦盯着他,略一颔首:
“久仰。”
沈钰楼接着道:
“沈家没了——”
裴淮瑾眼睫一颤,“嗯。”
沈钰楼低头将袖摆慢条斯理地卷了起来。
忽然,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一把揪住裴淮瑾的衣襟挥拳重重砸在他的胸口。
“砰”的一声。
“——但沈知懿的哥哥还在。”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这一拳重得谢长钰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楚鸿急忙抽剑上前,却被裴淮瑾挥手拦住,“让他打,打完了我还是要见沈知懿。”
沈钰楼轻嗤一声,丝毫没有因为他这句话留情面,又是重重一拳挥了上去。
裴淮瑾身上的伤本就重,这一拳下去,他喉咙里猛地溢出一丝腥甜。
他面无表情地用手背拭掉唇角的血渍,勾了勾被血染到艳红的唇:
“继续,还有几拳?”
这次就连沈钰楼的眼神都闪了闪,他盯着对面的男人看了半天,冷笑道:
“裴淮瑾你到如今,还要用血竭威胁我们?”
他一拳砸在他肩头,“倘若我们不让你见他……”
又是一拳,“你给不给?!”
“砰”的一声。
沈钰楼的手背打得血红一片。
裴淮瑾身子晃了晃,猛地扶住门框,忍了忍终是吐出一口血。
“再来!”
他唇角含笑,嗓音沙哑,好似这般被对方打令他十分畅快一般。
沈钰楼盯着他眼底的偏执,几不可察地皱起眉,转了转手腕,再次抬手……
“住手!”
突然一道女声从屋内传出,沈钰楼挥出的手猛地顿住。
在场所有男人的脸色俱是一变,齐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站在最靠近里面的谢长钰最先反应过来,急忙过去将沈知懿扶住,放软了声音:
“你怎么醒来了?”
沈知懿睡觉的时候脸上的易容被谢长钰卸了下来,此刻她用真容面对着门外那个男人。
裴淮瑾紧紧盯着那张不知在梦里出现过多少次的脸,神色恍惚了许久,忽然眼圈一红,哑声道:
“沈知懿……”
他的声线因为再次见到她而压抑不住地颤着,喉咙里尽是哽咽。
沈知懿的小脸依旧苍白,眼睛又红又肿,明显是哭狠了得缘故。
裴淮瑾视线怔怔在她脸上打量,待看清她眼底潮湿的红痕时,眉心轻轻皱了起来,抬手下意识就想替她抚平那抹泪痕。
沈钰楼先一步挡住裴淮瑾举起的手,眼神警惕。
沈知懿对沈钰楼笑了笑,“哥哥你放开他吧,我……有两句话想与他单独说。”
“知知!”
“沈知懿!”
沈钰楼和谢长钰两人异口同声,只不过一个是担忧,而另一个……则夹杂着恐慌。
沈知懿听出谢长钰语气里的在乎,拍了拍他的手臂,对他笑了笑,凑过去俏皮道:
“放心吧,你不说咱俩都定亲了么,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听到她熟悉的语气,谢长钰略微松了口气,扶在她手臂上的手犹豫了片刻,到底是极为缓慢极为恋恋不舍地松开了。
就好似这一松手,人就不见了一样。
方才沈知懿同谢长钰说话的时候,语气并未刻意压着,裴淮瑾也听到了那句话。
他瞧着沈知懿朝她走来,强忍住身体虚弱带来的晕眩,一双眼睛紧紧锁在她脸上,喉结不住滚动,心中充盈着酸楚又紧张的情绪。
好似随着她的靠近,呼吸都被她剥夺了一般,心跳加速到几近窒息。
终于,那日思夜想的姑娘停在了自己身前一步的位置。
她离他那么近,香甜的少女气息轻轻地扑过来,仿佛自己一伸手就能像从前那般轻易将她揽入怀中。
裴淮瑾喉结不住滚动,用尽全部理智克制着自己的冲动。
昨日那张充满惊吓与厌恶的脸如今还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中,他不能再吓到她。
沈知懿对他淡淡一笑,眼底依旧澄澈而坦然:
“裴公子可愿与我借一步说话?”
裴淮瑾胸腔起伏了一下,想说出一个“好”字,可紧涩的喉咙却发不出半个字音,只好略一点头,率先朝一旁走去。
他们方才所在的房间在酒楼三层的尽头,再一拐过去便是一片巨大露台。
两人站在露台上,屋外是炽热的阳光和干燥的风。
裴淮瑾像是瞧不够一般,紧盯着对面的姑娘,看她将一块儿洁白的绣着一朵小兰花的帕子递到他面前。
他眼眸微闪,见她指了指自己的唇角,对他说:
“擦擦吧。”
裴淮瑾喉结滚了下,接过那枚素雅的帕子,拭了拭唇角的血渍。
沈知懿身上特有的兰花的清香随着那帕子钻入鼻腔,是他从前每日都会闻到的味道。
裴淮瑾眼眶发热,哑声道:
“帕子等我洗干净了还你。”
“不必了——”
沈知懿将被风吹乱的鬓发挽至耳后,瞧着他,试探般唤了声“裴淮瑾?”
忽的一阵风吹过,那轻轻的一声夹杂在干燥冰冷的风里。
她用的是疑问的语句。
那三个字从她的口中轻轻溢出,让裴淮瑾的身子猛地一僵,一股滚烫酸涩的热意直冲眼眶。
明明从前她一口一个淮瑾哥哥的唤着,他从不觉得有何不同,直到此刻失去了,才觉出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