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去了京城沈家,我们便经常通信联系。自古匠人地位低下,玩弄机关木雕的都是最见不得人的事情,可春黛是唯一一个懂我的人,她支持我做自己喜欢的事,也常常会在京城买一些我没见过的机巧玩意儿或者是书籍给我寄回来。”
王逸书笑了笑,男人一笑起来有些腼腆:
“我们说好再过两年就成亲的。”
谢长钰将酒杯放入唇畔,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没说话。
王逸书似是也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独自拿过谢长钰放在桌上的酒杯,又斟了一杯。
两人刚将那一壶酒喝光,就听见身后叽叽喳喳传来少女说话的声音,不用猜都知道是谁来了。
谢长钰唇角含笑,转身过去将她拉过来:
“大老远就听到是你,要不要放烟花?”
沈知懿瞪大眼睛,看了看谢长钰,又看了看坐在那脸颊泛红的王逸书,“你们买了烟花?”
谢长钰嗯了声,指了指一旁远处空地上,只见那里整齐地摆放了一排大大小小的烟花。
沈知懿兴奋不已,刚朝那边迈出一步,又缓缓收回了脚步,想了想,试探着道:
“要不……我们将秋霜姐和翠丫叫来吧,今日过节,人多热闹。”
谢长钰下意识扫了王逸书一眼,后者似乎是有些醉了,神情比平日里更加呆滞。
沈钰楼过来接过沈知懿手中的花灯,纵容笑道:
“她们俩就在一楼的最后一间,你去叫吧。”
沈知懿吃了一惊,“我还当你们将她送走了呢!”
沈钰楼和谢长钰对视了一眼,“她俩明日就走,今夜……一起过个上元节吧。”
沈知懿看看谢长钰,见他没说什么,便当他是默认了,蹦蹦跳跳往客栈里跑去。
谢长钰盯着沈知懿欢快的背影,不悦道:
“你何必让她去叫陈秋霜她们?那个陈秋霜我看着就烦。”
沈钰楼笑了下没说话。
不过很快,谢长钰就知道了沈钰楼的目的。
那三个女人拿着火折子在远处的烟花前。
陈秋霜经了这次之事,似是真的悔过了,站在沈知懿身旁模样有些拘谨,不过还时刻护着她避免她被烟火烫伤。
而沈知懿则一脸兴奋地和翠丫两个人脑袋顶着脑袋,蹲在地上将一个烟火点燃。
三人啊的一声惊叫着跑开。
烟火在漆黑的天幕中炸开,沈知懿高兴得抱着翠丫又蹦又跳,满院子都是两人欢快的笑声,陈秋霜轻轻接过沈知懿手中的火折子。
沈钰楼看着烟火下的三人,勾了勾唇,“其实沈知懿心里什么都知道,所以将选择权交给她自己吧。”
谢长钰闻言下意识回头看向沈钰楼,却见他只是唇角含笑盯着沈知懿,眼底神色温柔。
他谢长钰不自觉蹙起了眉,总觉得这厮话里有话。
不过不待他去想明白,沈知懿她们已经尖叫着跑了过来。
沈知懿一把将手中的烟花塞到谢长钰手里,另一边将沈钰楼拉住,在漫天烟花炸开的声音里尖叫着高喊:
“你们快来玩呀!光看着有什么意思!小钰钰!哥哥!王大哥!快来!”
沈钰楼含笑应了声,走过去拿了一束烟花,谢长钰也故意拿烟花吓她。
小姑娘尖叫着跑开,躲到翠丫和陈秋霜身后。
几人在院中拿着烟花你追我赶,头顶烟花不停绽放,满院子都是沈知懿和翠丫又惊又喜的笑声。
玩闹了好一会儿,沈钰楼和谢长钰回来坐着。
沈知懿和翠丫似是有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烟花,两颗小脑袋挤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
沈钰楼唇角含笑看着那边蹲在地上小小一团的沈知懿,倒了三杯酒,和谢长钰、王书逸碰了杯。
“上元节安康。”
谢长钰擦了擦头上的汗,连王逸书都带上了些笑意,两人一起举杯:
“上元节安康!”
另一边,裴淮瑾的府邸中院子里冷冷清清,月光洒下来都如空寂的幽潭。
只有屋中几盏烛火将书案前的一方天地照亮。
屋外有烟火的声音传来,炸开的金色亮光从窗户中照了进来,落在裴淮瑾眼前的案牍上。
他的动作一顿,视线顺着往窗外看去,不经意间勾了勾唇角。
“主子,您歇歇吧,写了一晚上了。”
“无事。”
裴淮瑾掩着唇咳了声,尽管在昏黄的烛火下脸色依旧苍白。
苏安替他将大氅往上拉了拉。
楚鸿敲门进来,“爷,您让我查的扬州乔家,查到了。”
裴淮瑾擦了擦唇角咳出的血迹,“说。”
楚鸿看了他一眼,将查到的资料放到他手边:
“属下派去的人查到乔家三公子乔琢早在两年前就死了。”
“死了?!那这个乔琢是谁?!”
苏安忍不住惊呼出声,言罢,他看了裴淮瑾一眼,咳了下,无声退到了一边。
楚鸿接着道:
“那乔家三公子在三年前被一名扬州瘦马所骗,不仅被骗了银钱,还……还染上了花柳病,死在了两年前的初夏。”
“嗯,知道此事的人多么?”
楚鸿回道:
“不多,此事太过腌臜,乔家人没有声张,对外只说乔三公子去了外地做生意。”
裴淮瑾略一颔首,手底下继续写起来:
“知道了,你去吧,还是回客栈守着她。”
裴淮瑾说完,楚鸿并未动作,等了半天,就在裴淮瑾准备抬头看他的时候,他又道:
“爷,今日……国公府趁着上元节,给三公子举行了受封仪式。”
裴淮瑾动作一顿,屋外的烟火忽明忽暗地打在他的侧脸上,男人垂下的眼睫下眸中情绪不明。
过了许久,苏安听见他淡淡一笑:
“也好,如今季礼便是裴府的世子爷了。”
苏安鼻头一酸。
谁当世子爷他不在乎,可他在乎的是,主子这几年在世子之位上夙兴夜寐,为了家族荣誉和声望牺牲良多,然而主子这才离开没几日,国公爷和长公主就给小公子举行了受封仪式,那么快就忘了主子曾经为家族的付出。
或许渐渐的,连主子这个人都会被裴府、被京中人遗忘。
众人会忘了裴家曾有位光风霁月的世子爷,大理寺曾有位端方清正的裴少卿。
楚鸿在一旁瞧着也心情极为低落。
他默默掏出一枚烟花,递到裴淮瑾面前,犹豫道:
“爷……今日上元节,要不,咱们也放个烟花吧?”
今夜恐怕是他们爷过得最冷清凄凉的一个上元节了。
裴淮瑾闻言抬头瞧了眼外面,客栈方向的烟花还在此起彼伏地升空、炸开,仿佛能听到那小姑娘欢快的笑声。
裴淮瑾的眼底渐渐染上一抹孤寂:
“也好。”
翌日下午,牛大壮带着几个商人如约来到了州令府。
裴淮瑾同他们签订了契约,承诺以高于市场价一成的价格收购众人手中的羊绒,并由政府牵头销往京城等地。
如此一来,价格上去了,销路也不需要他们发愁,牛大壮几人高兴地按了手印,对裴淮瑾是感恩戴德。
苏安在旁边看着,心里暗暗佩服。
他这才知道为何那日自家主子同桑布三人谈的时候,要每年四成的利,那些利原是用在了这里。
送走了牛大壮等人,苏安拐去灶房替裴淮瑾拿药。
岂料他刚端着药碗从后院走至书房门口,就见楚鸿面色凝重地快步走进了书房。
苏安心里咯噔一下,小跑了两步跟着进去,刚一跨过门槛,就听见楚鸿口中蹦出的“瘟疫”两个字。
苏安腿一软,手中的药险些洒出来。
屋中两人听见动静,往他身上看了一眼,又都飞快回过头去,裴淮瑾语气冷肃问道:
“那沈知懿呢?”
楚鸿皱眉:
“我回来时,沈姑娘似乎也发了高热……”
“咣”的一声,裴淮瑾砸了手里的杯子,语气带了恼意:
“沈……乔琢和谢长钰呢?!那两人干什么吃的?!”
说完,不待楚鸿回话,他自己从木施上拿了大氅边披着边出了门。
楚鸿跟在他身后解释道:
“乔公子一大早就离开了客栈,属下瞧着是往北羌出关的方向去了,原本谢公子还在,但在方才接近正午的时候,谢家来了人,说是谢大公子亲自来甘州抓他了,现下人就在隔壁的兖州,谢公子出去见谢大公子去了。”
裴淮瑾坐上马车,长舒一口气,按了按眉心。
“苏安,吩咐李弢,先按一千人可居住的标准准备隔离的场所,全城……不,全梧州重金聘请经历过瘟疫的大夫,另外,即刻起关闭城门,城中百姓全部回家,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私自开城门,还有,准备厚的棉布,将全城的医馆、药馆从此刻起为官方征用,一律不得私自接诊或给个人卖药,但凡出现发热等症状立刻给官府报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