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舱外突然传来一阵粗暴的呵斥,鞭子破空的锐响击打在□□上,受刑的男人痛苦闷哼。
舱内的女人们吓得一颤,噤若寒蝉。
那农妇脸色更白,指了指那个用来透气的小窗,“刚才有个不安分的,反抗了几声,就成了这样……你可千万别学他……”
月栀听那声音有些熟悉,悄悄站直身体,视线透过小窗向外望去,就见船舱外部更大的空间内火把通明,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持着鞭子和棍棒,正对一个捆在架子上的男人挥舞长鞭。
那人的粗布衣裳被鞭子抽得破烂,头发散乱,脸上身上血迹斑斑,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
可月栀几乎一眼就认出那垂落的额发下清晰的脸部轮廓,即便狼狈不堪,血肉模糊,也依旧深深刻在她心里。
是裴珩!
分不清是震惊还是恐惧,月栀感觉四肢冰凉,按在舱门上的手在发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失声叫出来。
舱外,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沉闷得让人心头发颤。
看守粗暴的呵斥:“妈的,给脸不要脸,能被贵人看上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装什么硬骨头!”
“呸!长得人模狗样,骨头倒贱!老老实实跟我们去伺候夫人,有你享福的时候,非搁这儿找不痛快!干脆打死了你,丢进海里喂鱼。”
月栀听着看着,指甲都快掐进木板里,她看见裴珩咬紧牙关,除了那压抑不住的闷哼,连一声求饶都没有。
受此等屈辱,他为何不反抗?
他明明是……哪怕不能暴露身份,他也有武艺在身,再这样下去,他会被打死的!月栀的心也像被鞭子抽着,疼得喘不过气。
“他们要什么样的人?”月栀猛地回头,声音发颤地问那农女。
农女声音低下去,“我醒的早,听他们闲聊,好像很缺会打铁锻刀、尤其是会操练人手的人……”
锻刀?练兵?月栀心上一紧,也顾不得是不是冒险,扑到舱门边,用力拍打木板,扬声道:“外面的好汉,请听我一言!”
柔弱悦耳的女声在船舱内格外惹人注意,一个满脸横肉的看守不耐烦地走来,踹了一脚舱门。
“吵什么吵,想挨揍是不是!”
月栀强压住恐惧,佯装讨好,“好汉息怒!我看诸位好汉都不是庸碌之辈,外面那人,他,他是我弟弟,打小性子就倔,不懂变通,请好汉高抬贵手!他别的不会,最是会练兵带人,在老家时,十里八乡的青壮年都服他管束。”
那看守狐疑地眯起眼,回头打量了一下听到这番求饶而面露惊色的青年,又透过小窗盯着月栀发丝凌乱却姣好的面容。
“练兵?你怎么知道?他要有这么大的本事,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你说他是你弟弟,有什么证据?”
月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垂下眼,“不敢瞒好汉,他确实是我弟弟,他……身上有个箭伤,从后背贯穿到胸口,是当年打仗时留下的。”
她比任何人都熟悉他的身体。
站在裴珩身边的一个打手,随手扯开他的衣襟,当然看到了那个箭伤。
看守站在小窗前,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月栀才又道:“我们老家在北地,因受不了蛮族侵扰,来青州投亲,谁知路上走散,方才我才认出他。他一身本事,只是时运不济,又倔强不肯低头,才……请好汉饶他一命,或许他能替好汉们效力?”
那看守盯着月栀看了半晌,容貌出众,气质不似寻常女子,又瞥了一眼外面骨架挺拔、面容深邃的裴珩,信了他们是“姐弟”的说法。
看守朝打手喊了一嗓子,“把这小子拖下去,到地方找个郎中瞧瞧,别真打废了!还得带去给头儿看看!”
月栀看着裴珩被人解下来拖走,浑身脱力,滑坐到地上,冷汗浸透了后背。
“算你小子走运,有个好姐姐求情,还有点用处。”两个打手将人丢进隔间,粗鲁的关上了门。
那隔间在旁边的旁边,月栀起身看不到他,只看地面上被拖行的血痕,更加放不下心,只能对着看守哀求。
“好汉!求求您,让我去看看我弟弟吧!他伤得那么重,没人管会死的!我、我身上就这个还值点钱,您行行好!”
她褪下腕上一只陈旧到有些发黑的银镯子,急切地递出去。
那看守瞥了一眼,嗤笑:“这点破银子,打发叫花子呢?”
月栀一咬牙,抓住镯子猛地往门框上一磕,磕痕处,表层银皮陷下去,露出内里灿然的金黄。
她急急道,“求您通融一下!”
看守眼睛一亮,接过镯子,拿起匕首撬开那层老银皮,剩下一整个实心的金镯子,掂了掂,少说三两,露出满意的笑。
“没看出来,你心眼儿还挺多。成吧,看在金子的份上,让你们姐弟团聚一会儿,也好有个照应。”
说着,打开了舱门上的锁。
月栀跌跌撞撞的出去,走进那昏暗狭小的隔间,一股血腥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青年倒在角落里一动不动,身上被血湿透,像是没了气息。
“阿珩?”月栀的声音颤抖,扑过去跪在他身边,手颤抖着,都不敢碰他。
他不能死!
抛开旧怨,他还是一个勤政爱民、无可指摘的皇帝,何况他至今没有名义上的子嗣,若死在这儿,才安定几年的大周,立刻就会陷入夺位的腥风血雨,天下必将大乱!
眼泪忍不住滚落,她止住身体的颤抖,撕了还算干净的内裙,小心翼翼的擦拭他身上的血,声音带着哭腔嗫嚅。
“你醒醒,你别死……”
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的脸时,青年气若游丝的微弱声音钻入她耳中。
“阿姐,别哭……我没事……”
月栀的哭声戛然而止,愣在原地。
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温柔的笑意,宽慰她:“皮肉伤……看着吓人,不妨事……这样的伤,我早年受得多了,早就不疼了……”
月栀眨眨眼睛,听他思维清醒,渐渐反应过来:他是在伪装!装成不通武艺的普通人,这会儿也不像看上去伤得那么重!
她顿时松了口气,几乎软倒在地。
在这时,身边“受重伤快要断气”的青年虚弱的动了一下,脑袋和肩膀自然而然枕在了她曲坐的腿上,依偎在她的小腹上,发出一声如释重负、悠长的喟叹。
月栀身体一僵,下意识想推开他,低头看到他被血染红的侧脸和微微颤动的睫毛,心又揪了起来,咬了咬唇,任由他靠着。
隔间里死寂一片,只有船随海水摇晃的嘎吱声。
月栀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但现在活下去才最重要,听着另一道呼吸声,身子逐渐松弛下来,搁在身侧的手也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搭在他肩上,轻轻捋顺他的长发。
面对鞭挞咬死不吭一声,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的青年,此刻将脸埋在她小腹前,神情怅然。
借着昏暗光线的掩护,眼角渗出一丝湿意,万般心绪都化在了她温暖的怀抱中。
第67章
货船在一个简陋码头靠了岸。
打手分列两侧, 看守催着人下船,月栀扶着裴珩,随着人群踉跄地走下跳板。
潮湿咸腥的海风被密林深处吹来泥土气息取代, 抬头望去,高耸的树木遮天蔽日, 黑夜中,只显出路远处平地上一点光亮。
四周环海, 这是一座岛。
岛上的看守不是临时凑数,他们穿着统一的装束, 手持兵刃,眼神锐利, 分工明确地呵斥、驱赶着新来的人, 秩序井然,已经不是不成规矩的匪徒, 而是被豢养的私兵。
男人和女人被粗暴地分开, 女人们的哭啼和男人们沉默的惶恐交织在一起。
月栀感到搭在肩上的手臂沉了沉。
侧脸看向裴珩, 他低垂着头,散落的黑发遮住大半张脸,呼吸因“重伤”变得艰难,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
隔着粗布衣裳, 她依然能感受到他臂膀清晰的轮廓,厚实、坚韧、充满力量感——不是重伤之人该有的体魄。
明知他是装的, 可掌心偶尔触碰到他背上衣衫渗出的已经干涸的血痂, 还是让她心头一阵发紧。
彼此间可有可无的怨念, 被此刻的生死未卜、前路迷茫所掩盖,只剩下无可奈何的相依为命,搀扶他的手更稳了些。
一个像是看守头目的人走过来, 挑剔的目光扫过人群,看到她和她身上的裴珩时,停顿了一下。
月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没等那头目开口询问,船上的看守就抢先一步,在他耳边说了些诸如“此人可用”之类的言语。
那头目又仔细看了他们几眼,许是对月栀出众的容貌留恋不舍,又许是对裴珩的能力产生了兴趣,示意手下将他们两人单独带了出来。
“叫什么名字?”
“我叫月栀,他叫张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