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书同眸光一闪:“那是为什么。因为我一个月躲着不见你?”
沈华年摇摇头:“也不是。我是想问,那天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是谁的。”
他心里怀疑,却未在眼中显出任何神色。
此刻他终于发觉,沈华年有些不一样。
“我的幕僚,多年前的同窗。”他握着水杯,淡淡地道。
沈华年当然不止满足于这些,继续追根究底:“我需要他的具体名字,籍贯。”
付书同听完,在心中猜到几分,知晓她不会将这消息再讲出去,便开口:“姓梁,名晤生。祖籍山西,后来迁至河北一带。”
就连他自己也不会想到,前段时间还与他一起共事的梁晤生会变成一抔黄土。
沈华年神色逐渐便得紧张。
“医院里有电话机吗。”话毕她才后知后觉,就算有,线也接不了北平和上海两个地方。
付书同知晓她在担心什么,便开口宽慰她:“别着急,我前段时间就给你哥哥发了电报,他们现在已经全部迁走,是安全的。”
沈华兴前段时间毫无征兆地来了上海处理公务,事情还未办完却遇上这事,想走都走不掉。
这事还是她前些日子和张沅逛街时发现的。
好在付书同暗地里安排了人,将与此有关的人都送出了上海。
等今天一过,他也要走。
听见这话,沈华年的悬着的心稍微放了下来。
既然沈华兴是安全的,那自己只需去邮局寄张明信片确认即可,反正现在从上海寄信至北平,要的时间不算太长。
该讲的都已经讲完,沈华年也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说,将带来的果子和汤食给他,对他说:“这些都是我今天来时买的,也不知晓你喝不喝得惯这汤。”
她送的,就算是喝不惯,他也会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将它喝完。
付书同看了一眼汤,弯眼一笑:“沈小姐真了解我,这汤是我想了好久的,一直都没喝到。”
见他喜欢,沈华年也放下心来。
将汤喝完,付书同把碗搁在床头柜上,眸光温柔地看她:“其实我也有个问题想要问…”
沈华年见他踌躇,便给他吃了颗定心丸:“想问什么,你问便是”
他知道这问题很无礼,但现在他必须开口,如果此刻不问,以后将再无机会。镇定片刻,他还是开了口:”如果我离开上海,你会不会念我。”
这问题并非空穴来风,付书同是想借着问题试探她,若是不念,就证明他不该去打扰他,那以后的日子他会是个很好的旁观者,在必要时会施以援手。
如果念,那等这次任务完成,他便回来,继续在学校陪着她,再与天作对一回。
沈华年听见这话,先是一愣,随后释然地笑了。
第10章 枇杷树 或许早就有了答案
“这个问题,你可能早有了答案。”
她看着他,用看恋人才会有的眼神,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愿和他只是朋友。
若是要问,沈华年对他的倾心早已有迹可循。
早如前世,晚如今生。
是他能推掉手边的一切事情前往山西,和林家商议退婚。又或许…是他知晓她扭了脚,特地带人来换掉楼梯口的灯泡。
还可能…只因为雪夜里初见他的那一眼,让他从此便闯进了她的世界里。
今生再度见到他后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早就在她心中成了型,再也无法忘掉。
从她的目光里,付书同读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将窗帘拉开,望向窗外,随即深吸一口气,将视线移回沈华年身上,对她说:“等几天我会暂时离开上海。大概到五月中旬,等这边情况稳一些,我会回来的。”
“可你还伤着,能长途跋涉吗。”她看向他心口处的伤,担忧道。
付书同听完,却笑着对她说:“小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碍事的。”
伤在心脏处,还能嬉皮笑脸地说是小伤。
沈华年温婉一笑:“那我等你。”
他深知在这战火连天的年代中,一个等字的重量。
“不会白等。我一定回来。”
说完,他才察觉二人竟聊了一个小时。暮色逐渐翻涌,打碎了白日里太阳带来的白色光线,升腾起夜里才会有的暗蓝。
“我的司机在楼下,你上最左侧那辆就行。那天的车子不能再用,换一辆送你。”他说完,低头看着表。
再用那辆车送她,一定会被那天的人认出来。
沈华年点头道声好,又挎上包出门。
病房门又合上,房内又重新归于寂静。
付书同站在窗边确认她安全上车后,才坐回床边,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个薄薄的信封。
那是前些日子沈华年托宋允成转交的回信。
他自从收到信,便珍宝似地收着,一直舍不得打开看,想留到离开上海的前一天。如果她的答案是不念他,那这封信便是他与她相处过的证明。
拆开信封,一句见字如晤便直戳他的心脏。
信上的内容他都记得,便没仔细读。前世在他受伤后,沈华年也送了封这样的信,但现在他再次见到这熟悉的字迹,却忍不住胡思乱想。
这手笔,和前世她的遗书一模一样。
夜色逐渐斑驳,各色的霓虹遮去原本暗淡的月光,他到现在还记得,收到遗书的那天他是怎样的情绪。
就像原本有希望平安返航的船在航行的最后一天遇上了风暴,消失在了离岸最近的海里。
他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再度发生在他眼前,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再死一次。
离开医院后,付家暂时离开上海,买了不知道去往何处的船票,就此从上海消失。
她一直在等他,虽说归期是五月,但在这节骨眼上,谁都说不准。
时间一晃到了五月,沈华年望着课室外面逐渐晃荡的绿影,刚在心中想着什么,便被张沅的声音打断。
“华年,你看学校的枇杷树结果子了唉!”
也不知道为什么,学校会在空地上种课枇杷树。春夏之交,便会有很多学生去摘,虽然不是很甜,但也能吃,总比熟透了掉在地上强。
沈华年点头,对着张沅笑:“那要不等下学了去摘点?”
张沅嘴上说着不好吃,没有必要浪费那时间,但在下学后还是第一个拉着沈华年往楼下走。
那棵枇杷树到如今已有十七八年的功夫,长得郁郁苍苍,上边挂了好些果子。
“华年,这些摘下来你打算怎么吃啊,这学校里的枇杷感觉不太甜。”张沅看着沈华年摘的枇杷,问。
“我打算用这些来做枇杷膏,等今年夏天泡水喝。”
张沅从没喝过,只能凭着想象问她:“这…好喝吗,我还没喝过这个。”
说完,她目光疑惑地看着沈华年袋子里的枇杷。
“你放心吧,指定好喝的。”说完,沈华年笑着带上自己的枇杷和张沅往回走。
她们没直接回去,拐弯去了最近的一家杂货铺,买了糖和装枇杷用的罐子,最后才绕路回了住处。
“所以,我们要从哪儿开始?”张沅看着提回来的东西,叉着腰气喘吁吁地问沈华年。
沈华年将东西提进小厨房,朝着张沅说:“先剥枇杷,然后加糖放锅里熬就行了。”
张沅听完点了点头,开始帮沈华年处理摘回来的枇杷,心想这制作方法也不算太难,做出来如果好喝,那以后自己岂不是多了种饮料。
五月的天气虽不算热,但已然带了些燥意,火旁不能缺人,沈华年就这样站在煤炉边盯着锅,不过一会儿,白如羊脂玉的皮肤便开始沁出汗水。
张沅在厨房里陪她,闻见香气,立马馋猫似的探个脑袋过来:“怎么样怎么样,好了没?”
沈华年摇头,推着张沅的肩将她带离厨房:“还早着呢,得将里面的水分熬干净,走走走,咱先出去坐会儿。”
里边太热,她没办法,只好将炉子里的蜂窝煤夹出几块,把火调小,坐到一旁慢慢等。
闲下来,张沅便问起沈华年:“不是说他五月回来吗,这已经五月了,怎么还不见人?”
沈华年到柜子边拿了两个瓷杯,倒上提前凉好的茶,递了一杯给张沅:“我也没多期待他能准时回来,眼下这时局,能见一面是一面。”
张沅接过茶放在身旁的矮几上,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看着她:“你当心被骗了,到头来自己守身如玉,他儿孙满堂,不值当的。”
坐在矮凳上的沈华年抿了口茶,捏着茶杯道:“他走时便同我说过,不会让我白等的。”
可这世道谁也说不准,若是真等不回来,余下的路便只能沈华年自己走。
“他明知道自己三天两头地忙,却还这般把你吊着,这不耽误你吗,过分。”张沅握着小瓷杯,愤愤不平。
从厨房溢出来的香气将整间屋子熏上枇杷香,带来从未有过的甜味。沈华年听完,将茶杯放在矮几上,对着张沅笑:“他没耽误我。人虽未到,信送得却勤。今早还到了一封电报,说他事情已经解决完,就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