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境迁,枇杷苗却折在了三七年,南京的炮火之下。
生下女儿后,沈华年在这停留了几个月,处理完手中最后的事情后,当年十一月便着手去了东北。
那年的南京下了场好大的雪,在火车站送别她的付书同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去便是永别。
……
“好了,怎么忽然间掉眼泪了。你这是想到什么伤心事了吗?”沈华年见他这样,有些担心地问。
她的话按灭了付书同眼前的走马灯,将人从过往中抽回神来。
“是想到些事情,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也给你带了礼物,快看看喜不喜欢?”他这才想起手中的东西,将今早才拿到的旗袍交给沈华年,随即将眼泪擦净。
轻飘飘地,他便将这事盖了过去,没留任何痕迹。仿佛只是噩梦,梦醒了,她依然在灯影下缝着他的衣服,而他也继续替她揉着肩。
“我是看你的身量,叫他做了件差不多的,你如果穿上不合身,改日我带你去做件新的。”
沈华年接过衣服,温言道:“不用麻烦的,这旗袍我看大小,应该能穿上。”
能穿上就好。
“走吧,去走走吗?”沈华年问他。
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做,出去走走也好。
风迎面来,二人拐出这条弄堂后便漫无目的地散步,默契地珍惜着相处的每一刻。
“你哥哥是不是来电报了?”
走到半路,付书同忽然问起她来
沈华年似乎知晓他要问什么,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暖色的太阳光洒向古老斑驳的红砖墙,也将沈华年的脸镀上一层光晕。
“是。过几天我母亲生日,我要回山西一趟。”她捏着装旗袍的袋子,回他。
付书同听见这消息,眼里透出高兴:“那你知不知道,我也会回去。”
与他这藏不住事的样子比,沈华年倒冷静得多,她对他笑:“我当然知道。这次我母亲生日,梁家和林家也会到。”
此次回去不仅是要为她母亲庆生,梁晤
生的死,也该查了。
“我买好了礼拜五的车票,我们可以一起回去。”沈华年提前知晓这个消息,便做主先买好了票。
来回正好都在礼拜末,,只需告半天假,不会耽误上课。
付书同点头应下,盘算着剩下几天该准备些什么带去山西。
一晃礼拜五,天色阴沉着不知蹉跎了多少时日,下课后,站在楼下的沈华年听了半小时的雨,去还是未等到雨停。
好巧不巧,偏就今早出门时将伞落在了房里。
雨下得这样急,现在出去就同落汤鸡没差别。
沈华年拍着脑袋很是后悔,心想怎就偏偏将伞落在了房里。现下张沅也不在身边,雨下得这样急,她到处借伞却也没个着落。
再等下去要误事了。
“出门忘记带伞了?”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付书同似乎知晓一切,提着伞问她。
沈华年点头,望着雨幕若有所思。
“可惜我今天也没带多的。只有这一把伞。要不沈小姐就委屈下?”
这说的是哪里话,他二人本就要乘同一列火车回山西。
沈华年又怎会拒绝。
只是这伞...比平常的要小许多啊。
“这伞...有些装不下咱俩。”沈华年看着伞沿不断落下的雨水,对他说。
她倒也不是娇贵的性子,只是一把单人伞遮不住两个人,再这样下去,他们二人都得遭殃,她刚想说自己去前面的商铺里买一把新的,就听他开了口。
“那你挽着我吧。”付书同看了眼二人中间的空隙,将计就计道。
尽管他已尽可能将伞往她那边斜,但如果不将二人间的空隙填上,在怎么斜也没用。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身着酒红色软缎旗袍的的沈华年挽上了付书同的胳膊,在朦胧的雨幕里出了校门。
那一刻,他们仿佛不是普通的学生,而是缘分未尽,相约来世再续前缘的恋人。
“你说,今年下了多少场雨了”
学校附近没法停车,车子停在较远的大街上,走了一半,付书同忽然心血来潮地问她。
“五场还是六场太多了,我记不太清。”沈华年不知他为何要这样问,只是他问了,她便认真答他。
付书同伸手接着雨水,任由水将手湿透,随即将水珠甩向地面。
“但只有这场雨让我印象最为深刻 ”走到车边,他替她拉开车门,自言自语道。
声音弱得只有自己才能听得清。
“你刚才说什么?”沈华年没听清,上车后好奇地问他。
付书同摇头说了句没什么,但随后还是答她:“今年的六场雨里,这是最大的一场。”
就如汹涌的黄浦江整个翻倒,从天幕倾泄下来后又落入江水里…
第12章 枇杷树 “这个简单,我教你”
山西近些日子忽然降温,虽没雨,天倒凉快。
沈华年今早在那酒红软缎袍外还加了件红披肩,披肩上垂着流苏,既喜庆,也免了受冻的苦。
一早,她作为主家,便同父母站在沈宅门前迎客。
各家都带了礼来,沈华兴也没闲着,搬了张桌子坐在门前给送来的礼物登记造册。
忙过了午饭,各家客人们都聚在厢房里喝茶谈天,沈华年闲来无事,便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逗着家里的八哥玩。
垂花门被草木遮去一半,影影约约地,沈华年看见了他。
“不要躲了,我知道你在那儿,过来吧。”
沈华年给鸟喂着食,没抬头地朝着付书同说。
方才在宴席上人多眼杂,二人不敢有太多交流,现下没人盯着他们,想说什么都行。
“要不要跟我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付书同听她这样说,从垂花门后现身,问她。
他今天换了件咖啡色西服,内里加上了现下最时兴的马甲,没打领带,但这衣服却很是衬他。
鸟受惊飞走,沈华年拍尽手上的浮尘后抬眼看笑着他:“你想带我去哪儿?”
付书同卖了个关子,说等她到了便知道了。
沈华年也没再问,跟在付书同后面。
路越走越偏,二人离沈宅越来越远,直至走到一块无垠的荒地上,四周不见人,目之所及只有半人高的荒草。
初夏的各种植物嗅到了雨后初晴的味道,争先恐后地往上疯长。
这里看起来像是个原先被废弃了练兵场,几个草靶立在远处,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头。沈华年却不惊讶,只是有些好笑地问他:“人家带人走都是花前月下,你怎么带我来这荒地?”
他没说话,只是从腰间的枪套里拿了家伙,去掉弹夹后给沈华年:"会用吗?不会的话,今天就是个机会。"
在付书同的印象里,沈华年的枪法是他亲自教的,现在这个时间点她估计还不会。
果然,下一刻,他见沈华年摇了摇头。
“你原来还会枪?”沈华年把玩着手里的枪,故作震惊地道。
“以为我是个只会写文章的书生?”付书同见她这副诧异样,眸色一沉,露出不易察觉的笑。
沈华年确实知晓他会写文章,各家报刊还都抢着要,但他从未跟她讲过自己会枪。
“弹夹给我吧,我试试看。”她看着手里的空壳子,朝付书同说。
说起枪法,她倒看沈华兴示范过。
还记得那是个很大的靶场,里外都是人,沈华年站在他旁边看。别的她都印象模糊,最清楚的,是靶场的那个二十米远的草靶,被沈华兴一枪正中红心。
她轻车熟路地装好弹夹,在一旁的付书同见她对枪如此熟悉,弯唇笑道:“你不是不会吗,怎么看来比我还熟悉?”
沈华年看着他,轻飘飘地说:“前几年我哥哥还没到处奔波时,闲来无事教我的。不过我也只会这些,至于打靶,我准头差得很。”
见她这样,他便将她的枪拿过,装上填了子弹的弹夹后将枪交回给她:“试试?”
沈华年接过枪,将膛上好,打出第一发却没中,不知道飞去了哪儿。
“果然。我还以为我射击天赋,现在看来还有的学。”沈华年看着手中的枪,又抬眼望向远处纹丝不动的草靶,低头佯装失落。
下一刻,在她身后的付书同悄无声息地贴了过来。
沈华年本能地躲开,却不成想被他得了便宜,让他越贴越近。
付书同将头压在她肩上,凑近她耳朵悄声道:“别慌。你不是一直想练准头吗,我教你。”
沈华年闻言,身子一颤,却也不再抗拒,任由他将手覆在她手上。
付书同的呼吸声萦绕在她耳畔,方才他未过来时沈华年倒还不觉得,这会儿贴得太近,温度便陡然上升。
“看前面,别看我。”他余光见她如此,便出声提醒。
沈华年反应过来后才发觉自己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