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该啊。她心想。
他们二人离得太近了,近到能看清彼此脸上的每一寸肌肤,能数清彼此的每一次心跳。
晃了晃脑袋让自己镇定下来后,沈华年抬眼看向前方。与此同时,身后的付书同握紧她的手给枪上了膛。
清脆的“咔哒”声后,不过片刻,“砰——!”
强有力的声响足以让人大脑空白。沈华年被后坐力冲击到往后踉跄几步,付书同尽职地在她身后当着盾,稳稳接住她。
二人到草靶那儿去看情况,沈华年先一步拍手叫好:“这比我自己打的可准太多了。”
付书同只是对她笑。这些年天南地北地奔走,为了自保,枪法怎么可能差。
他教过之后,沈华年便想着自己试试。
她学他方才的样子,敛笑瞄准远处的草靶,随后深呼吸,一枪打出去。
“看起来还不错,应该是中靶了。”去看的路上,付书同跟她讲。
今天真是好生奇怪,平日里让她接触不到枪的人竟主动教她。觉得不对劲,沈华年便开口问他:“你今天…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怎么会忽然想起来教我学枪。”
付书同眸光一颤。这都没瞒过她。
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转头对她笑:“没有,就是带你出来散散心。”
论带人,她在山西待的时间比他长得多,应当是她带他才对。这练兵场是个连沈华年都不知晓的地方,若不是他提前来过,荒郊野外的,两人都得迷路。
“你瞒不住我的,景程。我已经知道一部分了。”
两人走到草靶旁,沈华年虽见自己中了靶,却不在意,甚至有些心不在焉地望着一旁萋萋的荒草走神。
午饭时,她虽坐在主桌,却还是将事情听得一清二楚。
付书同见她兴致不高,便也没再强求她留在这儿,将她往回带:“走吧,时间也不早了。”
见他避重就轻,沈华年双手抱胸看着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付书同本不想提及这事,她一再追问,他尽管不愿意,也说出了实情。
“教你学枪,是为了让你自保。等你母亲生日过完,我家里该安排我去北平了。”
“你本就是为了我留在学校的,今年也快到结业期了,理应该走的。”沈华年在心间的那个小角落中写满不舍,却又将其封存起来,不表露给任何人。
他一听这话,心觉有些不对劲。
按理来讲,这个时间点的沈华年还不应知晓这个事实,既如此…不知不觉间,极为恐怖的念头在他心中陡然攀升。
沈华年不会也是……
“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见他皱眉,沈华年拍拍他的肩,问他。
问完后三两步走上前去,想去挽着他的手,而他也自然地腾出一个位置来挽她。
“没什么。就是…很舍不得你。这次去北平,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再见到你。”他踢着路边的石子,静如夜的眼眸里闪出晶莹的光。
“我也舍不得你。但你去北平,定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论你去多久,我都等你。”
等。这世间最有分量的一个字。
他不愿让她等,也说不出口让她遇见良人便先嫁这类的话。
若他想不打扰她,想让她嫁自己想嫁的人,那一开始便不会去租界等她。
从他们再次见面的那刻起,他对她就已经饱含私心。
“可…”
话到嘴边,却被他咽了回去。
“你放心,等毕业了,我便来北平找你。只要我能找得到你。”
他们相处不过几个月,她说这话,将他心间的猜想坐实几分。
“难道你也…”
他看着她的侧脸,喃喃道。
身旁的沈华年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恰如其分地回眸,偏头笑着看他:“你在说什么呢。怎么,不想我来?”
思路被打断,他也没再多想,抛开杂念回答沈华年的问题。
付书同摇头:“怎么会。只是我本就四处奔走,就算我发电报告诉你我在何处,等你赶到时,我可能也早换了位置。我们再想见面,就难了。”
“那…就要看你想不想见到我了。”沈华年神秘地对他笑。
只要他想见,那她就算是问遍北平所有的地方,也会见到他。
更何况,她本就不需问。
付书同却只当她是在说笑,哪有如此怪事会同时发生在两个人手上。
“好了,别想太多,我们抓紧时间回去吧。”
为不让他多想,沈华年拉着他往前走。
晚上的排场较中午的更盛,还来了许多沈华年未曾见过的人 ,饭后沈华年又闲下来,搬了小凳坐在后院里看星星。
月色格外亮,似水般洒向地面,最后留了半数光辉在参差的万家灯火里。夏夜比冬日要热闹许多,葳蕤的草木深处藏了只有此刻才会有的虫鸣。
“蚊虫这么多,怎么不在房里坐着,倒跑出来看星星。” 院子里人不多,付书同想找她再容易不过。
沈华年闻声回眸,双手托腮看着他:“一会儿有烟火,我想在这最好的位置看。”
付书同笑,说等会陪她一起,还拿了驱蚊水给她:“这些天早晚不热,但蚊虫多,这驱蚊水是我今早从家中带的,效果很好。”
她笑着接过驱蚊水,一边涂一边跟他谈了些家长里短的闲事。
“对了,我过两天走,走之前…想带你去相馆里留个合影。”他看着沈华年,眸光中的平静里带着翻涌的情绪。
沈华年将这事应下,道了声好。
她刚欲再说些什么,却被付书同抢先开了口:“就明早可以吗,我会来找你。”
她点了点头,将这事应下,毕竟之前二人从未有过合影。
不多时,地面被烟火照得亮如白昼,绚烂的烟火升上夜空,将漫天星星遮了个干净。
知晓她怕这突如其来的声响,付书同便绕到她后面替她捂住耳朵。沈华年被这提前开始的烟火吓了一跳,刚想捂耳朵,就先发现了耳尖的温度。
“你竟知晓我怕这个。”她回头,满眼欢喜地看他。
既如此,有些事便无需再瞒。
第13章 枇杷树 在你的角落里无人知晓
“这俩孩子…”站于垂花门里的宾客之一见了他二人,有些诧异地开口。
姜芸珂循了宾客的视线看过去,笑着解释:“他们啊,小时便见过几面的。日子久了,他俩都忘得差不多了,但我记得。前些日子听我家华儿讲,他还与华儿在同一所学校念书,情谊好些也正常。现下早不兴什么媒妁之言,我们那套观念,是该放下了。”
听了这话,宾客倒觉稀奇:“你读书看报多,知晓这些也正常,可你家那位是个十头牛都说不动的主,你能保见了这不会发火?”
“不会的,上次林家的退婚帖下到我沈家,他气急败坏,我便给他讲。后来他笑,说他一个常年在外的生意人,还比不过我这足不出户的女人。”姜芸珂望着漫天为她爆开的烟火,握着手绢笑道。
在那之后,沈昀买了好些名贵东西给姜芸珂,为那日气急败坏的两记耳光做些补偿。虽说过了后再谈补偿有些招笑,但聊胜于无。
宾客似懂非懂地点着头。不久烟火放完,客人们都各自回了,只留空气中浓厚的火药味宣召这短暂的烟火存在过。
烟火结束,沈华年却不愿走,依旧坐在院里想着什么,付书同看她一脸认真样,忍不住笑:“在想什么,这么认真。”
沈华年先没答话,沉思片刻后才开口:“如果这世间没有战乱,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分开了。”
很幼稚,甚至可笑的问题。不用问,她也知晓这答案。
“你说得不错。”刹那间,似乎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饱含对再无战乱的憧憬。
可现实与想象永远相反。
“如果不用打仗,那我早就向沈家提了亲。”付书同站在她身边,沈华年自然而然地偏头倚靠着他。说完话,付书同摸着她的头,温柔地笑。
沈华年被这话逗笑,将视线从天上转移至他身上:“我们才认识没多久吧,怎么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他最善的便是从细枝末节找证据,从最近沈华年的举动来看。他心中的猜想已经坐实七八分。
那便不需再多虑什么。
“是吗?我怎么记得,我们已经认识好多好多年了。”他就站在那儿让她靠着,抛出这句话来,他想最后验证自己的猜想是否属实。
沈华年没肯定,也没否认这说法,她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仿佛他是害了病头疼脑热,才会说这样的胡话。
轮回道上走过一遭,二人早就将彼此了解透彻,她这举动,只有陪在她身边数年的付书同能读懂。
这是默认了。
她未正面答他,但眼神早给了他最佳答复。
时间倒拨回法租界相遇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