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难过成这样,照片里的是谁啊,你太太吗。她在哪儿,再哄回来照一张嘛。”宋允成一边说着,一边提溜着酒瓶子,还腾出手来勾着他肩膀。
付书同没反驳,算是默认了。
按时间线来,他们迟早是夫妻,问这问题也不为过。
“她不在北平,在武昌。”他解决完手中剩下的半瓶酒,将空瓶子放在玻璃茶几上,回道。
夜已深了,好容易停下来的雪此刻又开始纷扬着落下来,客厅里窗户没关牢,水蓝色窗帘被风装满,兜不住,便任由冷风直人骨头里钻,凉得透心。
宋允成听见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你找个日子去见她不就行了,反正过年这段时间闲着。”
“我不是没想过去见她,只是她年初一便不在武昌了。”
宋允成吃惊:“那会去哪,你若是想,总会有办法见到的啊。”
空气里逐渐带上酒的味道,刺激却又让人上头,混着冷空气让人晕头转向。
“你忘了吗,春节后我们要去上海开会,她暂时还回不去。等到她能回去时,我差不多便在金陵了。”
总是会阴差阳错地分开,想见一面都难如登天。
“这样啊……”宋允成又开了瓶新酒,带着醉意喃喃道。“那你俩也算是对苦命鸳鸯了。”片刻后他捏着酒瓶,继续对付书同说。
付书同知晓这是醉了,便没多搭话,将宋允成送回卧室。
如果可以,他又何尝不想与沈华年见面,又何尝不想时时刻刻同她在一起,只是现在,见面成了奢望。
当夜,付书同做了个离奇的梦。
和沈华年的梦一模一样。
他梦见自己满脸是血地躺在她怀里,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地黑,他用尽全力捧起她的脸,想与她说话,却发现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渐渐的,捧着她脸的手也脱力垂在地上,再想抬,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只能看着她落泪。
片刻后,心跳停止,他的心混逐渐脱离那具残破不堪的躯壳。
别哭,别哭。他想心魂站在一旁焦急出声,想上前去抱她,却发现一团虚无根本抱不住实体,刚靠近,他便直直穿了过去。
这是死了?付书同刚想着,便毫无征兆地醒过来,一睁眼,便瞧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愣神。
他醒时外边依旧昏沉,定眼往墙壁上的西洋钟看,却发现这本该是天光大亮的时候。
八点一刻。
又一场暴雪藏在水墨色的云层里,在天上挑着降落的合适时机。
他坐起身来,胡乱揉着脑袋,思考方才那个古怪的梦。
他不知晓自己为何会梦到自己死,可看那身衣服,就是年后回上海时穿的那套。
断成点的记忆在此刻重新连接成线,梦和记忆在提醒他,年后回上海会遇袭。
可这就讲不通了,明明前世捡回一条命来,为何这个梦却直接给了个一命归西的结局。
难道…这是在提醒他。
“醒了吗,要出门了。今天可能会下雪,我们早去早回。”宋允成敲了敲付书同的房门,轻声问。
听见这声音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想起今天要见个重要的人,便急匆匆穿好衣服打开房门。
至于那梦,只得等他有空时再细细研究。
“等我弄下头发马上出门。”他说着,随手拿起搭在衣架上沈华年送的那条围巾,一边系,一边往卫生间走。
出门时已经飘了小雪,付书同本以为那梦骇人听闻,却不料刚出门不久,后背便遭了冷枪。
胡同口瞧不见放枪那人,剩下火药味同冷风一起直往人脑里钻。
那可是东郊民巷附近,各国的兵都有,在此刻放枪,无异于找苦吃,若不是狗急跳墙非想要付书同的命,没谁愿意
宋允成还未来得及反应,腿上也中了弹。
这年还真是精彩,付书同双腿一软,朝地倒去。
这时间怎么提前了。他还未来得及思考这问题,便已失去意识,像坠入了片黑色的海里。
风雪从九点开始便不停,付书同本以为这辈子也到头了,却发现自己命大地睁了眼。
没死。
这已是三天后,腊月二十七了。
雪一天比一天大,北风凛冽,风霜能将人脸割
他一动,床边守着的人便醒了过来。
沈语宁见他醒,揉揉惺忪的眼,望着付书同笑。
“你醒了。还难受吗,需不需要我去叫医生?”她起身给付书同倒了杯水,关切地问。
第18章 枇杷树 生同衾,死同穴。
付书同接过水, 礼貌道谢后面露疑惑地看着眼前人。
稀疏斑驳的光透过白色纱帘洒进来,连带着漫天飞雪的寒气一同灌进人肺腑里,付书同依旧捏着水杯, 脑中却如倒带的电影般搜寻有关沈语宁的记忆。
前世他虽从沈华年口中听说过沈语宁这号人,可并未见过面,中枪时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的也是沈华年。
还记得那年沈华年听闻他中枪的消息后,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到北平,又几经辗转才找到他。
现在看来,事情发展的方向远超他预料,任何事都可能发生在下一刻。
见他捏着杯子半晌不喝水, 沈语宁看出他心中疑惑,便笑道:“我你不认得,宛珍总该认得的。”
付书同眼眸一震。
“你是她姊妹?”他仰头将手中那杯水喝了个干净, 片刻后明知故问道。
装总得装下去,对沈语宁来讲,这是正儿八经地头一回见面。
沈语宁点头:“我是她堂姐。不过这事说来也颇为奇怪,倒有些怪力乱神的意味。”
前世的沈华年每回提起这位堂姐, 眼里满是崇拜,听得多了,付书同便有些印象。
她比沈华年大上四岁, 生来便注定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物,面上虽如绵羊般温顺, 急了却什么都做得出来,下能抗礼教拒缠足, 上能开学堂办女学。
能做的不能做的,都被她沈语宁做了个遍。
但在这世道里,这样的女子却注定长命不了。
一九一九年五月后, 付书同便再未从沈华年口中听到半分有关堂姐的消息,后来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沈语宁死在了从巴黎回国的路上。
可如此一来,现在的沈语宁能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除了沈华年暗中更改这事件的原委,他再想不出其他可能。
见他出神地想着什么,本打算出门买饭的沈语宁放下手中的羊绒大衣,重新坐回小凳上将事情讲了个清楚。
去年一月,沈语宁本打算前往巴黎处理和会相关适宜,沈华年却忽然间说些好些奇怪的话给她。
去能去,只是回来一定要让人寸步不离守着,枪械也得随时待命。
起初沈语宁也只把这话当玩笑,可当她刚去巴黎就瞧见外交官遇刺时,便知晓沈华年这话并非玩笑。
后来,沈语宁花钱雇了随行护卫,用两条护卫的命才换了事情结束后平安回国的机会。回国后她在北平工作,前几天半夜里忽然接到沈华年的急电,拖她这位堂姐得空了便去东郊民巷附近转转。
于是第二日早,沈语宁便在东郊民巷附近发现了受伤的付书同和宋允成。
“你放心,与你同行的那位就在隔壁的病房里,我已叫了医护过去,他除了腿伤有些严重,其他倒没什么。倒是你,足足躺了三四日,阎王都险些把你收了去。”沈语宁看着他,目光里杂了七分担忧。
付书同听完,礼貌笑笑:“确实是阎王放了我一马,不过还得多谢沈小姐你出手相助。”
沈语宁将搭在架子上的羊绒大衣拿起来,回头道:“你这是话里有话啊,想让我再帮个忙?”
见瞒不住,付书同只得说出口,不过是等沈语宁回来后。
临近正午,沈语宁出门随便买了午饭,都是北平常见的菜,他需吃清淡的,她便额外买了些蒸饺和青瓜汤回来,既养胃,也不油腻。
东西买回来,沈语宁撑开小桌板,将东西一样样摆在桌上。
“现在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她将筷子拿出来,笑着问。
“如果你年后会到南京去见了她,千万别提我受伤的事。还有,我有些东西想拜托你交给她”
他不知她年后会在南京的哪个地方,便想着沈语宁既是堂姐,下金陵后可能会和沈华年有联系。
受伤这事情虽无法避免,但少说,在某种程度上也能让她少几分担心。
“我年后不会去金陵,所以这忙可能无能为力。不过我倒想问你是如何知晓她会下金陵的。”
沈语宁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冷不丁问道。
想起她来,他便没心思吃饭,放下手中的筷子:“我来北平之前,她告诉我的。”
沈语宁很明显有些生气:“我知晓你爱她,可连你受伤的事都不知道,她在金陵不会安心的,以后你可能还会受伤,那你打算瞒她多少,瞒她多久,一辈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