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后,沈语宁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胡乱喝了两口汤,止住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房间里有些闷,沈语宁说完,三两步走到窗户边,开了条朝着床尾的缝隙。
冷空气透过这窗缝往里钻,连带着方才的话让将付书同清醒不少。
沈语宁很了解沈华年,明白她知晓他的动向后便会多一份心安,他也了解她 ,可更多的是出于爱,带有不想让她担心目的。
看他的眼神像是明白了,沈语宁点到即止,没再多说半分。
“刚才的话是我语气太重,多有得罪。”说完,她面露歉色,语气柔软地跟他道歉。
付书同笑了笑:“这没什么的,而且你说得也没错。以前我是想着不让她担心,但现在看来,我的想法好像是错的。”
在上海受伤那次,他便察觉出了些苗头,到现在还记得沈华年满眼的担心,生气地问他为什么。
可笑的是,这次竟差点重倒覆辙。
午饭后,沈语宁不再多留,提上包跟付书同简单道别:“既然你醒了,那我不方便再留在这儿,付少,有缘见。”
付书同跟她说了声再见,回神后默默烧水给自己泡了壶茶。
医院外。
沈语宁在暗淡到极致的天色下长舒一口气,她眼眸上镀了一层水,不论谁看,都是亮亮的。
既然他爱的是沈华年,自己便没有再待在他身边的理由。
若沈语宁没在前几天遇见他,那这秘密可能会在她心中藏一世。
这世间无人知晓,沈语宁早就心悦于他。
沈家有两房,沈华年是大房所出,从小住在山西的老宅里。沈语宁则为二房所出。
沈语宁出生前,沈家分了家,举家迁至上海做生意,沈语宁便在上海出声。
可巧的是,她家与付书同家相隔不远,日久天长,付书同的言行便不可避免地传进她耳朵里,人也不可避免地走入她的心。
付书同赴美留学那年,在美进修的沈语宁分到了付书同隔壁的那间课室,可不知爱为何物的她只知道默默看他。
她会在他被教授夺去演讲资格后冲进办公室替他据理力争,也会在走廊遇见时默默看他。
看他那张已略带了棱角的脸,看他那逐渐凌厉的眉眼。
也许是从小没人在意,沈语宁性子温婉娴静,可谈起感情之事来就像块木头,后来朋友告诉她,她的行为简单到可以用一个字说清楚。
爱。
西洋开放,在美八年的沈语宁渐渐明白了爱的概念,可等到她通人事后再想同他表明心意,在他眼前不再透明时,早已经来不及了。
修业期过完后,他先一步回了国,同样也先一步遇见了沈华年。
沈语宁也曾遇见过他很多次,无数次想鼓起勇气朝他走去,可当她看见他与沈华年对视的眼神里含满的爱意时,这份小小的勇气烟消云散,留在了心底那个不曾示人的角落里。
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她的名字,可他的名字早就填补满了沈语宁心脏里的每一处空隙。
这次命大,回国后本打算就此别过,打心底里忘了付书同这个人,可命偏偏让她出现在他的人生里。
沈语宁本不必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可看着那张面带病容的脸,她想走却狠不下心。
那就再看你最后一次吧。
自此之后,便让这事烂在肚子里,藏在那没发芽的种子中。
风雪交加处,沈语宁盖严头上的帽子,迈开大步离开医院。
…………
沈华年半夜里惊醒过来,身上被棉被捂出一身冷汗,心脏似想从胸腔里蹦出来一般发疯地跳着,还未从方才的感同身受抽离出来。
沈华兴听见动静敲门进来,见她一身冷汗,还以为是最近昼夜颠倒又病了。
“这些天你忙得晕头转向,好容易快好的病又严重了,好好休息休息吧。”沈华兴端着药碗走进卧房,关心道。
沈华年却不答话,反倒问起他来:“你说付书同是不是受伤了。”
“你先好好休息,不该打听的就别问。”沈华兴眼神里透着些不由分说。
这话不用她多想,便知晓他是真受伤了。
沈华兴心头没来由难过一阵,这“不靠谱”的哥哥却岔开话题,问:“你真要去南京?”他将药递给她,带着不同意的意味问。
起初她进救国会时沈华兴便不同意,毕竟是自己的妹妹,又怎可能舍得让她冒险。
沈华年眸光坚定,一口气喝完药后笑着道:“当然要去。那人就在南京,我们不过去,如何抓得到,如果抓不住他,又怎么为后面的事做准备。”
那人害了他们无数次的计划都功亏一篑,要想事情成功,必须将那人解决掉。
“好。你想去我不阻拦你,但我有个要求。”沈华兴摸摸她的头发,对她说。
沈华年朝他眨眨眼:“什么要求?”
“病好再去。至少要等到年初六。”
其实沈华年的病这两日便能好得差不多,沈华兴说这话,只是不放心她。
另外,他是想陪她过完这个年。
从他外出起,陪沈华年的日子都屈指可数,更别说陪她过年。
沈华年知道他是想留自己过年,可自己等到那时候只怕会误事。
“先等等看吧,如果没有要紧事,我便过了年再走。”沈华年笑着道。
见说动了她,他便没再多言,只是让她安心忙完这段时间,之后陪着他好好过个年。
等沈华兴一走,她便敛笑思索着,后怕的意味逐渐从心头升腾。
那个时间点快到了。
到了年三十,沈华年处理完手中的事情后,跟着沈华兴在家门口贴春联。
“宛珍,你看看着福字正没有?”
沈华兴在门前比划着,对沈华年说。
“再往右一点,一点点就好了。”沈华年眯着眼比了好一阵,才开口答。
春联是沈华年亲自拿了红纸写的。他本不想麻烦,打算直接买了现成的来贴。
那是个时兴的产物,武昌这地方靠近长江,有这类新事物是常有的事,沈华年却在这时当起保守派,非说自己写的更有意义。
沈华兴拗不过,只能将就她。
不过这手写出来的效果倒是绝佳,沈华年的字本就好看,写在这红纸上更是别有韵味。
“好看唉,哥,这不得给点报酬。”
看着贴完春联后的门,沈华年笑着打趣道。
沈华兴低头看看表,见时间还早,便有了打算:“带你出去吃一顿如何,就当报酬了。”
他早打算带着他到外面吃一顿,于是提前几天便订好了餐厅,就等着万家灯火亮满城时能和她坐在窗前喝杯自己喜欢的酒。
“好啊,那我就勉为其难接受你的安排吧。”她笑笑,随即准备好东西和他出门。
这几天雪小了许多,天色倒依旧暗沉,看不出除了云外还有其他颜色。
整个城被灰色占去大部分,虽张结彩却仍旧带了说不出的意味,沈华年裹紧身上的大衣跟在沈华兴沈后,迎着冬风往前走。
夜色逐渐变浓,白日里的氛围在此刻攀升至顶点,沈华年刚在餐厅坐下,便听见烟花爆开的声音。
窗外光影瞬息万变,斑驳得仿佛是下个世纪的产物,无数的绚烂在深色夜空中转瞬即逝。
像这个时代里难得的宁静,可遇不可求,如昙花一绽般转眼便凋零在人眼前。
第19章 枇杷树 危险信号
玻璃高脚杯里的酒液映出外面的烟火, 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沈华年一杯酒下肚,任其从胃中凉到心里。
“今天兴致这么好, 难得啊。”沈华兴笑着看她,不自觉也为自己添了杯酒。
服务生端来小菜,沈华年看了眼桌上逐渐铺上的菜盘,笑道:“过年嘛,当然得开心点。 ”
窗外奔涌的烟花在此刻停下,收束后夜空归于寂静,一切照常运转。
大雪纷飞处, 又是一年。
“那好,今晚我陪你,不醉不归。”说完, 他端起斟满葡萄酒的玻璃高脚杯,朝她笑。
不远处墙上的西洋壁钟嘀嗒往前转着,桌上的酒瓶子逐渐多起来。
酒精作用下,沈华年思绪混乱, 脑中不可避免地浮现出某个人的影子。
她刚想再开一瓶,却被沈华兴拦住:“脸都红了,还喝。”
酒瓶子被夺去, 沈华年撇着嘴,带了醉意跟他说:“哎呀, 我没醉,你说好了今天不管我的。”
沈华兴拿她没办法, 只得将人带走:“是让你喝,没让你喝成这样啊,走了走了, 想喝以后再说。”
街道上的灯火在暗幕布下亮着,被冷风吹得清醒些的沈华年松开沈华兴的手走在他身旁。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
人虽没方才那般糊涂,但脑子还是乱的,瞧见手腕上那藏了一半在袖子里的红绳,走着走着便念起王维的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