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说啥你就安心说,我是你母亲,难不成还会吃了你?”
风在这时小了几分,但依旧灌进屋里,吹得人裙裾飘摇。
“母亲,哥哥他回不来了。”沈华年鼓起勇气将音量提高,一气将想说的说了出来。
这一次,好几回都未听清楚的姜芸珂听得一字不落。
原本还笑嘻嘻的她一瞬间垮了脸,五味杂陈地看着华年。
“什么时候的事?尸首回来没。”
她连认都未见着,怎么可能要得回尸首,如今只剩下南京的衣冠冢还像个样子。
“尸首要不回来,他死后,被…投江了。”
消息是宋允成透露的,沈华年本不想回忆,现在想起,窒息感再度裹挟心脏,急促的呼吸声让大脑氧气过剩,思绪绕成乱麻。
相反,姜芸珂的反应倒冷静得可怕,论谁来都看不出受过丧子之痛。
冷静地同沈昀一块定下沈华年的婚期后,她便回了自己房里待着,就连晚饭时都不曾出来。
饭前沈华年便去劝过一遭,说再怎么难受饭也不能不吃,得到的却只有我不饿三个字。
天色逐渐暗淡,秋风里的凉意沁人心脾,晚饭后的沈华年带着付书同在院子里逛了一圈,随后打算陪着姜昀珂聊聊天。
雕花门窗里透出油灯暖黄的光,在清冷的秋夜里独树一帜。
沈宅的电灯是前几年才装上的,姜芸珂是个守旧派,用不惯电灯,总说太晃眼,除了做针线活时会开,其余时候都是点着盏小油灯。
沈华年走到门前,深吸一口气,轻轻叩门。
无人回应,默然无声。
“母亲?”
沈华年再门口轻声唤了几次,依旧没得到应答,便轻声推了门进屋。
屋里只有盏小油灯亮着,电灯都熄了,沈华年走进去,便见姜芸珂拿了条白绫往梁上悬。
“华兴,你妹妹也找到归宿了,你在那边冷吗,母亲来陪你。”
白绫在豆大的油灯下泛着莹白色的润光,沈华年瞧见这一幕,顿时血液倒流,闷声冲上去将白绫劈手夺过,缓了好一会儿,才瓮声瓮气开口。
“我难道不是你生的孩子吗。 ”
沈华年被上涌的气血弄得昏了头,没规没矩地质问。
眼泪决堤的姜芸珂听见声音,才猛然发现自己方才简直是疯了。
她抬手抱住沈华年,声泪俱下:“母亲不走,母亲不走。”
“我还要看着华儿出嫁…”
沈华年心里难受,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
要不是她闯进来,她会失去在这世间的第二个亲人。
姜芸珂将她抱住,心里虽痛,缓不过劲,可在这世间还有牵挂,她不能死。
休养了些日子,她总算振作起来,继续筹备沈华年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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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定在了十月十八,不冷不热的时节,穿着洋裙出嫁正好。
婚礼之前,付书同问了沈华年一个只有他们才能听懂的问题,前世穿了洋裙,今生是继续穿洋裙,还是守着祖宗传统穿正红嫁衣。
沈华年思索片刻,本想选洋裙,可不知为何,说出口时竟鬼使神差地选了正红嫁衣。
“怎么忽然想起来选这个了。”他有些疑惑,笑着问。
她摇头:“我也不清楚,就当是冥冥注定吧。”
前世的沈华年此刻不过十九岁,到底还是有些孩子气,可重活一世,她也知晓自己已经过了穿洋裙的年纪。
表面上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可回来这么久,她还是没能完全适应自己的年纪。
付书同事事以她为准,她要什么样的,他便安排什么样的。
第32章 与君书 囍
婚期将近, 两家离得远,男家便想了个法子。
下了聘礼后,双方皆出些钱, 在上海置套小宅子作成婚用,待到婚事办完,便还回原来的老宅住。
这房子自己住也好,留下租出去赚些租金也好,决定最终用途的权都在沈华年手上。
前世也是相同的光景,沈华年再次搬进上海的小洋楼时,旧事重提的荒诞感涌上心头。
还能陪他多久呢。
成婚后, 两人便会一南一北地分开,再次见面,便是八年后。
整整八年。
这样算来, 分开的日子要比他们相聚的日子还多。
“在想什么呢。成婚的嫁衣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你看看喜不喜欢。”
姜芸珂轻声敲门进来,见沈华年望着窗外发呆,便出声问她。
沈华年被这声音唤回神, 见姜芸珂手中抱着一套旧式嫁衣。
正红色,上边用金线绣着鸳鸯,珍珠缀在领口边缘, 平添几分贵气。
“喜欢。这式样与我上次穿的倒不同了。”沈华年莞尔一笑,声音轻柔地答。
姜芸珂自然明白沈华年说的是哪一件, 便开口解释:“那件是临时赶制出来的,时间仓促, 也选不出什么太好的料子,所以看着有些不同。”
“这次婚期什么的都有安排,定然每件都得选最好的。这嫁衣是苏州和杭州来的绣娘一同赶制出来的, 活计做得更细致。 ”
姜芸珂一面说,一面将衣服铺平给沈华年看。
当天夜里,沈华年试了试这嫁衣,合身自不必说,且这嫁衣因为更细致,穿上身更趁肤色。
竟比洋裙还好看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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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到了十月十八,清秋的天上看不见半丝云彩,碧蓝如洗的天空蒙上一层白色太阳光,照得万物生辉。
清早,沈华年便已换好了嫁衣,本就红润的脸色这衣服的映衬下更为清丽。
付书同在外等着接亲。
沈华年换了红色嫁衣,他便也舍了西服,连夜找了人定制红色马褂,此刻胸前还别上了朵红色丝绸绣球花。
姜芸珂眼眸里含着泪,站在镜子前为沈华年梳头。
“一梳白头偕老。”
“二梳举案齐眉。”
“三梳子孙满堂。
话音刚落,门口便想起热闹的鞭炮声,盖住了们闹喜的动静。
鞭炮锣鼓震天响,沈华年知晓时间差不多了,便抬手抱了抱姜昀珂。
一年半的时间,每件事好像都不一样了,沈华年也无需再逃,这次是她心甘情愿。
姜昀珂先行出门,沈华年则由贴身的家佣搀着往外走。
裙尾拖地,她走到门外,与付书同四目相对。先忍不住的是沈华年,刚见到他便眉眼一弯笑了起来。
付书同回以一笑。
外面依旧是热闹,有街坊邻里探出头来凑热闹的,也有亲戚朋友们找人讨彩头的,锣鼓声依旧不停。
“父亲,母亲,请吃茶。”
有人递来茶盏,按规矩,付书同恭恭敬敬地将茶敬给沈昀与姜昀珂。
沈华年也按规矩敬了茶,随后便被带上轿。
一路吹锣打鼓好不热闹,排场做得自然是极足的,沈华年的嫁妆一抬一抬跟在后面,绑上红绸后在太阳光下格外耀眼。
街边站着看喜的人议论纷纷,都在说这沈家姑娘出嫁是好大的排场,嫁妆足足延了十里。
拐过街口,喜轿却停下来。
沈华年心头咯噔一下,心觉不对劲。
“外面怎么了?”
这话还未问出口,外面便有人闹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大白天的这晦气不晦气!”
闻言,沈华年眉头微蹙,手攥着衣角。
外边的人依旧不由不饶,争吵声愈发大了,街边围过的人渐渐多起来,沈华年的喜轿没法继续往前走,只得停在门前。
“你们娶阴娘子,何必来脏了活人的道,今天付家大奶奶过门,要是误了时辰,你们拿什么赔?”
沈华年的喜娘气冲冲地朝着对面吼。
对面的人也不依不饶,指着喜娘鼻子骂:“嘿,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红喜让白喜的,您家大奶奶好大的架子,也不怕折寿!”
沈华年轻轻拨开帘子,却见了能将人瘆出一身冷汗来的场面。
另一抬轿子就停在自己眼面前,距离近到她能瞧出上边的花样。
照理来说这轿子应与旁的没什么不同,可怪就怪在那轿子没窗户,且也无人下来的地方,全部钉死了。
且轿子顶上,周围,甚至方才过路的地方也撒了白花花的纸钱。
在她很小的时候,便见过这类似的场面,记忆不断倒带,直至浮现出当日的场景。
也是阴婚,不过架势相较于今日要弱得多,排场也无这般盛大,却给沈华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当年地主家的儿子病重,便找个了还活着的穷人家姑娘给人冲喜,望着人能活过来,谁知人还未嫁过去,那地主儿子便撑不住,先死了。
娘家收了米面粮油作聘,这事也无权过问,不知道女儿结局怎样。
后来还是从别人口中知晓自己女儿被配了阴婚,嫁了个死人,当晚便被封在棺材里活活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