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这东西晦气,咱看不得,看不得,要招煞的。”
喜娘一见帘子被拨开,着急忙慌地过来将帘子放下,一边放还一边念叨着什么。
沈华年的思绪抽回来,面前浮现喜娘的脸,于是乖顺地点点头,重新坐好,等着过去。
两队人马就这样僵在这儿,逝者为大,纵使付书同带了家伙,也不会在这青天白日下当众动火。
他翻身下马,询问沈华年的意见。
沈华年听见他的声音,因紧张而狂跳的心脏逐渐平静下来。
"逝者为大,我们让阴喜,等他们先走。”
话一出口,付书同便做主让对面先走。
说来也怪,这条长街上的两顶喜轿是相背而行,走了完全相反的方向,那阴娘子走的地方,正像是付筝住的地方。
付筝在外有座宅子,平日除了年节几乎不回祖宅住,上次沈华年能见着她,还是付愈念着兄妹情分请回来的,结果竟出了那档子事。
自那之后,两人便断了联系,老死不相往来。
沈华年这边扬的是正红色喜幡,点的是一挂挂鞭炮,唢呐在前,锣鼓在后,端的是喜气洋洋。
然另一边虽也是唢呐齐天,却没了锣鼓助兴的喜庆,鞭炮换成了白纸钱,在红色喜轿上显得格格外扎眼。
两队人马就这样相背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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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沈华年梳洗好,正准备与他一同去付愈那儿问个早安,便听见门廊外有洒扫的家仆低声交谈。
“我要是那姑娘,就算是下南洋去干粗活,也不会任由父亲摆布。”
“可不是吗,不过她死时,那惨状连后面来做法事的道士都怕,啧啧啧。”
两个拿着扫帚扫落叶的家仆年纪都不大,听闻这事后心里震惊不已,便挑了个人少的地方悄悄讨论,谁知还是被沈华年听了去。
“你们说什么呢 ?”
起得晚些的付书同从连廊那头过来,听见声音却又没听清,有些好奇地问。
他三两步走到沈华年跟前,将她揽进怀里,问完后等着家仆说答案。
姑娘都年轻,胆子小,知晓这事是私密话,怎敢向外说,只低了头默不作声。
付书同被气笑,看着廊下两个不出声的家仆有些没好气地开口:“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你们听得,我听不得?”
无框的眼镜后便,平日里那双总是温吞的眼睛此刻带了愠意,沈华年站在他身旁,刚想替那两位姑娘开脱,便听见其中一个胆子稍大些的,提着扫帚上前,低头吞吞吐吐将事情说出来。
“是…是昨夜里城东头在…在办阴喜,半夜里就…就传出来新娘子化煞,闹鬼了。”
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怎地,说时那姑娘的身子不住地抖着。
沈华年现在听得真真切切,虽是秋日,也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都这年头了,竟会有这档子事。”她头轻轻摇着,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昨天撞见那阴喜她便心觉不对劲,谁想半夜三更地还出了怪事,今早天刚亮便传遍了整个上海滩。
“那姑娘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沈华年问。
才擦肩而过,心头有些发毛,沈华年撞着胆子问。
秋天,鸟鸣声小了不少,此刻的走廊里只有风的声音,沈华年问完,站在廊下的姑娘面面相觑,片刻后将答案说出口。
“大奶奶,我们也是听出门采买回来的青云姐说的,真假难辨…”
沈华年知晓她们这是怕传出去了会被怪罪,于是笑着让她们放宽心。
“你们尽管说。”
那俩小姑娘安静一瞬,随后到道出事实。
“她…姓张,名字我不认得,只听别人说,这姑娘五行主水,是个旺火的命。”
水火相克,两行共存,必有一命带劫。
沈华年脑子里似穿过了道闪电一般,整个人手抖着扯了扯付书同的衣角。
他知晓她想问什么,只呆愣地点点头。
“她儿子,五行主火,命格里缺水…”
至于阴娘子的名字,沈华年已猜出了七八分。
她不是不敢相信,只是不愿意相信那是张沅,前些日子还在她眼前笑着安慰她的张沅。
“是她。”沈华年冷静异常,只呆愣愣地说了一句。
随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多时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沈华年眼前竟出现了走马灯般的张沅的影子。
就如梦见沈华兴那般怪力乱神。
第33章 与君书 一切都是个命字
张沅到死都还记得, 张济那副将她推到在地的样子。
弥留之际,她看着那张满脸横肉的面孔,发誓就算是做鬼也要回来锁他命。
时间倒拨回一个多月以前。
自那日敲门踢门被抱着婴儿的女人制止后, 张济越想越气,窝囊了一辈子,总不能还受个女人的气,于是提了柴刀继续往沈华年之前住的地方赶。
夜深人静,敲门声格外突兀,小孩子再次被吓哭,女人没了耐性, 将铁门打开,指着张济鼻子骂。
“干什么!我都说了别敲了别敲了,大半夜敲这么急, 报丧来的啊!”
张济阴沉着脸不说话,女人骂骂咧咧了好半晌,忽然,楼道间重归寂静。
他将手中的柴刀抵在女人脖子上, 女人瞬间蔫声,颤抖道:”你…你敲不开的,他们…他们搬走了, 别杀我,别杀我。”
张济闻言冷笑一声, 手中的刀却依旧不放开,问她:“搬去哪儿了?”
女人一愣, 这她哪里知道,这不摆明了要她命吗。
“这这…我不知道啊。”
“好好想,想清楚了再说。”
刀上的铁味已近到能被女人闻到, 她没撒谎,可现下生死关头,她能怎么办,只能随意编个地址,趁着他去找人的间隙赶紧带着孩子搬走。
“我说,我说。”
女人慌了神,声音吞吞吐吐,颤抖到让人听不清。
她就在成东头,那儿有家茶馆,你你你到那儿去找,保准能找到她。”
女人的丈夫就在沈华年开的那家茶馆里当着联络员,她想着既不能将那女孩子的住处交代出来,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情急之下便将茶馆的位置暴露了。
一群大男人总能对付他了。她心想。
张济将信将疑,把刀松下来,却抓住女人的胳膊口吐狂言:“要是敢耍老子,老子让你死个明白。”
他是个窝里横的货,打人骂人倒还下得去手,可他连往日里过年杀鸡都得退避三舍,找着借口说过年不能见血躲得远远的。
实际上胆小如鼠。
鸡如此,更何谈杀人。
“我呸!你个欺软怕硬的软骨头,活该你找不着人!见鬼去吧!我呸!”
待到张济下了楼,女人实在气不过,对着空旷的楼梯间咒骂,直至骂得心情舒畅了才关门回房。
原本吵闹的楼道暂时安静下来,等着下一个夜。
那几日张沅恰巧伤也养得差不多,便继续回了组织工作,谁知第一晚刚忙完打算回去,便在一条巷子里被人拽了手腕。
她拼命想将人的手甩掉,却发现越抓越紧,害怕之余回眸一看,竟是张济。
“你干嘛!难不成一条又想将我屈打成招,让我应了这婚事?”
张沅使劲将他的手甩开,揉着被他捏痛的手腕没好气地说。
张济一时间傻了眼,平日里逆来顺受的赔钱货竟敢吼他,反应过来后,张沅刚有些血色的脸上便印下个鲜红的掌印。
“你敢跟你老子这样说话?!反了天了!”
说罢,张济还想再如往常一样补上两脚,谁知张沅却一脚命中了他要害,疼得她缓了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
“你个老不死的也配在我面前自称老子,你怎么不去死啊。”
她头一次发了狠,恶狠狠地吐出一句话,拍拍手离开。
四周黑灯瞎火,张济啐了口唾沫,眼睛在黑夜里折射出暗黄色的光,愤懑地盯着张沅的背影。
她没回家,现在回去会暴露位置,她便回了茶馆等着。
实在不行,今晚就算在茶馆过夜,她也不会回去。
至少茶馆里有不少人忙着,到午夜都不会离开,在那儿安全些。
谁知张济也软磨硬泡地跟了她两三天。
第四天张沅实在受不了,对着张济厉声喝着,却没能让他这厚脸皮回去。
要赌债的人都已经找上门来了,付家那边也催得紧,若再不来个狠的,只怕是要泡汤了。
“我已经被弄得走投无路了,你…你就帮我一把吧。”
张沅有些莫名奇妙:“你走投无路是我害的?抽我鞭子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走投无路。”
张济来了火气,气血上涌,揪着她头发骂:“你跟你那死鬼娘一个样,都是贱种,都该去死!”
听见这话,张沅发了疯一般挣脱他,随后拼命捏着他脖子,眼神像是想将人生吞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