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前世单纯的激动,这次更带了些晦暗不明的情绪在里头。
沈华年肩上披着件他的外套,转身进了屋,将前些日子未写完的东西重新从抽屉里拿出来,点灯继续写着。
直到后半夜,付书同回来。
她将写好的信锁进抽屉里,坐在灯下沉默地思考半晌,却也想不出如何将这封信给他。
夜色依旧浓得似水,看不出半点天亮的痕迹,他领着郎中急匆匆进门,为她诊脉。
郎中带着顶圆帽,胡子蓄得老长,提着药箱蹒跚跟着付书同进门。
结果不出二人所料。
郎中开了副安胎的药,稍加叮嘱便先行离开。
人走时天已差不多亮了,朦胧的光穿过层叠树叶,留下一抹,成了谁都看不见的秘密。
沈华年没再睡,披了衣服站在院子里发呆。
入春来江南的雨水最为丰沛,原本还天光大亮的天顷刻间朦胧起来,将半数春光带进青色的雨水里。
付书同就坐在屋里的书桌前,从窗户看去,恰好能看见她的身影,可他哪也没去,跟被抽了神似的坐在书桌前看着她。
她需要时间静静,他同样需要。
初春清早的风凉得透骨,沈华年在风里站了一个小时。
“大奶奶,外面冷,还是回屋里吧。”
家佣见她不肯走,一直站在廊前发呆,便走到她跟前劝。
沈华年回眸一笑,语气里听不出半点别的意思:“没事,我披着衣服的,不冷。”
付书同本想给她足够的时间思考,见家佣来劝,便有些心疼,随即三两步走到沈华年身后,抱住她。
沈华年早就看见了他出来,却没说话,心里的苦涩一瞬间涌上来,在他抱住自己时竟放声哭起来。
“想好了吗,不管这次怎么选,我都支持你的决定。”
能怎么想,能怎么选,她早就自己做不了决定,哪怕是他始终坚定站在她这边。
只能按这条既定的路走下去。
“选不了的,不管我怎么选,最终都是同样的结局。”
命运早就给两人判了死刑。
“珍惜现下的每一刻,这是你教我的,还记得吗。”
付书同岔开话题,故作轻松地朝她说。
她怎么会不记得。
这只是在告诉她,哪怕是个全然相同的结局,他也会让她无所顾忌地去做自己想做的。
烽烟四起,华夏要有个最好的未来。
沈华年红了眼眶,紧紧抱着他:“好,那我们就再走一遍来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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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言慬葬礼是挑了个雨天办的。
春雨如丝,铅灰色的云似吸饱了水的棉花,滴滴答答往下淌。
林美真撑着黑色伞,看着新坟走神。
陈升是上级,穿了身黑色西服,胸口别上朵白花,站在一旁不发一语。
事发突然,绝不可能就此作罢。
“你去查查,我总觉得有问题,医院那边应该知晓些什么。”
陈升的手下撑伞罩着他,命令发布完,便点了支雪茄。
“不用查,我知道是谁干的。”
林美真听见这话,扯出抹僵硬的笑。
“你是说,是她们搞的鬼?”
话毕,他见人缓缓点头。
“这事我会自己处理,定要将这账算个明白。”
她愤愤吐出几个字,看着墓碑,胸膛剧烈起伏着。
陈升本想插手这事,见她坚持,也不再多说什么,点头同意。
雨没有要停的迹象,
仪式结束,林美真让人查了沈华年的住址,当晚便赶了过去。
家佣没开门,先知会了沈华年一声,付书同看出事情有些不对,便拦着不让开。
“小心有诈。”
他立刻准备好枪,挡在沈华年前面。
现在是两条命,自从知晓她怀孕后,付书同便着了魔般,比以往更为谨慎。
沈华年也觉着事发蹊跷,正准备问一句是谁,却听见外边的林美真冲里面大喊。
“沈华年,你出来!我男人是被你害死的,你别想就这么算了!”
付书同原本想让她回屋里待着,怕伤着腹中的孩子,谁知沈华年递给他一个眼色。
“不碍事的,我有分寸。”
说罢,她接过他手里的枪,随后让人将院门打开。
“林太太。”
院门被打开,沈华年一身玄色旗袍,左手捏着枪,平静地打了声招呼,眼神如一潭死水,在冷月下照不出半点波澜。
林美真一个巴掌扇在沈华年脸上,站在院里的付书同见此三两步冲过来,急得想将她撕成八块。
沈华年拉住他的手。
掌心温度覆上来的那一刻,气血上涌的他才逐渐冷静下来,眸光似想将对面的林美真活剥。
夜风将人心头的褶皱抚平,付书同冷静了好一阵子,才压着怒意开口:“林太太来,是有何贵干。”
起初林美真没说话,眼神直勾勾盯着沈华年,片刻后却忽然疯了一样朝她身上扑。
他挡在沈华年身前,单手掐着林美真的脖子:“君子不动手,但你若动我逆鳞,我不介意做一回小人。”
话毕,付书同跟扔扫帚似的将她甩在一边,林美真双眸通红,在地上疼得直不起腰。
“这就受不了了?”
她看着付书同,忽然间笑起来,问了这样一句怪话。
“我才二十九岁!是她!让我年纪轻轻成了寡妇!成了局里所有人的笑话!”
原本盘好的头发经这样一摔已经散了下来,被夜风一吹,胡乱地贴在脸上,没了往日里半分的气度。
沈华年让人将枪收了出去,走到林美真面前,蹲下:“你还不知道你男人是干什么的吧。”
方才还气急败坏的林美真听了这句话,顷刻间冷静下来。
“你什么意思。”
“看样子是不知道了。”
沈华年对上她的眼,轻飘飘说了一句。
“沈华兴知道吧。”
林美真听见这个名字,错愕抬头:“你问这个做甚么。”
“他是我亲哥哥。”沈华年说着,坐在一旁的石阶上,望着夜空,眼里带上柔波。
“你说我害死了你丈夫,可我哥哥也是死在他手上的,一命换一命,也算是值了。”
“你说什么胡话,我…”
林美真眼底的怒意消散了大半,本想极尽全力反驳沈华年,话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如鲠在喉。
第40章 与君书 天下一统,家国长安
付书同没走, 倚在旁边的柱子上双手抱胸看着,生怕林美真再做些什么疯事出来。
沈华年将这整件事都原封不动地讲给了她。
怒意被夜风吹散,林美真到死也想不出自己一直敬重的丈夫竟然干的是这等勾当。
“我知道我说出来你也不会信, 可这就是事实。”沈华年语气平缓得似秋水,就这样潺潺滑过人的耳朵。
林美真心里空落落的,愣怔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往日塑造好的世界观在此刻全然崩塌。
在高言慬的话里,沈华年他们是匪,是祸国的角色,以至于沈华兴的死被她知晓时, 还特地摆宴庆祝。
在他们的视角里,就像是终于解决了个刺头。
林美真半晌说不出话来,冷静好一会儿, 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想骂人骂不出口,想报仇又没了动机和冲劲,只能踉跄着起身, 提上包草草走人。
“解决了?”
付书同在旁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沈华年心头也难受,还未等到答话,便急匆匆冲进门找地方一顿猛吐。
他三两步冲进去, 眼里的焦急快要溢出来:“都喝了药,怎么还是吐得这样严重。”
思索片刻, 他像是开玩笑地对她讲:“要不我们…”
沈华年听出他想说的是什么,缓过劲来后忽然没好气地吼了他。
“孩子生不生不是你一句话能决定的。”
付书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听她说这话,立马噤声,默默递水给她漱口。
话一出口, 沈华年便知晓自己错了,付书同也是看她遭罪难受,才半开玩笑地提了这件事。
“我…”
她刚想开口道歉,却被付书同揽进怀里。
他没说话,只低头轻轻吻了吻她。
沈华年靠在他怀里。
方才的脾气并不是因为吐得难受了忽然发火,而是早早做好了另一番打算。
他知道她难受,便说话转移注意力。
“林美真那边解决了,可我怎么觉着陈升不会就这样罢休。”
沈华年吐了一通,胃里好受许多,缓过劲来同他聊天。
“林美真不是一直与他不对付吗,再加上今晚讲这么一通,他们的内斗估计都斗不完,哪来功夫不放过我。”
付书同最近忙得昏了头,这才想起来这事。
“那就好,只要你没事,拿走我这条命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