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声说。
声音虽小,却被沈华年恰好听去,她听了这话有些恼:“什么命不命的,给我好好活着。 ”
犯了忌讳,付书同知得轻声哄着,逗得沈华年露出笑来。
月色明亮,万物似水一般柔软,话语渐渐沉在浅色光晕里,蒙蒙月光下只剩下两人相互依偎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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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三月中旬,莫愁湖畔的柳条有抽出嫩芽,恍恍惚惚又是一年春。
付书同昨夜被临时叫了去,直到早上才匆匆回来,一进房间便见沈华年埋头奋笔疾书。
“这是在写什么?”
他有些好奇,想凑近去看,沈华年却用身子挡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信件收进抽屉里。
“没什么,写着发牢骚的,看头不大。”
她笑着掩饰,心虚的样子却出卖她。
付书同早就猜到了七八分,可是他怕,他也不敢往深了想,只得安慰自己一切都会向好发展,既定的结局会来得晚些。
命运无常,谁都无法做主。
“吃早饭了吗,我让厨房温了粥,还买了你喜欢的那家汤包,去给你拿过来。”
她坐起身,问完后正准备出门,却被他拦住:“你坐着,我叫人端进来便是,吐得这样严重,多歇歇。”
沈华年莞尔一笑,伸手替他解了外套搭在旁边的衣架子上:“不碍事的,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我还想着,今天得空,去莫愁湖边转转 。”
她早想着去,不过一直不得空,这段日子好不容易得闲,却又因有了身子吐得昏天黑地,根本没办法出门。
“行,那到时候我开车去。”付书同点头,应下来。
少走些路也好,她能舒服些。
她语气里全是笑意:“好,听你的。”
午饭后,他便开着车带人去了莫愁湖。
雨丝淅淅沥沥,将万物润进绿意里,砸在湖面的雨珠让波光潋滟的水泛起一个个凹凼。
付书同先下车,随后将沈华年那侧的车门拉开,用伞罩着她。
“下来吧。”
他把伞向她那边倾斜,几乎是整个罩在她头上。
雨水顺着伞沿往下淌成一道珠帘,映出远处黛色的山峦。
她想来莫愁湖,并不只为了在雨天看景,更为了这边新开的家甜品铺子。
别的人害喜都紧着酸的辣的吃,沈华年却偏爱吃甜的。
刚吃过午饭,两人都不饿,便乘了搜乌篷船往湖中心走。
原本不大的雨在二人上船后仿佛来了兴致,噼里啪啦砸出一池波纹。浅碧色的水里朦胧出沈华年那张软得不属于黄土高原的脸。
像个土生土长的江南姑娘。
黄土地上雪与风霜想养出这样细嫩的皮肉来,并非易事。
“怎么瘦了。”
付书同盯着水里沈华年的倒影发呆,片刻后没由头冒了一句。
接着便转头看她。
沈华年抱膝坐着,听见这话,有些好笑:“哪里瘦,我都觉着我胖了不少。”
他摇摇头:“刚见到你那阵,脸要圆不少,现在瘦了,脸上没肉。”
“那都是十年前了,肯定与现在有差别。”
她靠在他肩上,笑道。
“那看来是我失职,十年过去,一点肉不见长,反倒还养瘦了。”
沈华年听见这话,有些无奈地打趣他:“又不是养猪,哪有你说的那种养法。”
付书同也乐,不说话,只搂着她,看着被砸出凹凼的水面发呆。
三月的天还是有些料峭,风一阵阵吹着,船也已快靠岸,付书同怕她冷,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解下,披在她身上。
沈华年原本看着水波发愣,等他将衣服披上自己肩头才反应过来。
“我不冷的,这风小,吹得舒服。”
说罢,她将外衣重新披回他肩上。
不觉间船已靠了岸,沈华年被他用伞罩着,靠岸后一点没湿,反倒是他,头发上挂着水珠,湿漉漉像是刚从水里上来。
两人找了个不远处的亭子先将就着躲躲,给他擦擦头发。
她将自己那块手绢扯出来,不等他反应,便上手帮他将头发上的水擦净 。
“你这外衣一会儿也得脱,都湿透了。”
她一面揉着他头发,一面细声细语叮嘱。
付书同点头,笑着看她,没说话。
难得的宁静。
两人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何一定要挑个雨天出来,或许雨天更有意境,又或许只是单纯今天想出门而已。
人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在有限的时间里想把所有荒唐事做完,就好似明天就是末日,要将今日2掰成数半来用。
云卷云舒,散漫游走着,暗淡的天逐渐蒙蒙亮起来,雨依旧下着,从亭子的瓦檐往下淌,成了一道雨帘。
待到付书同的头发几乎干掉,两人本打算继续往前走,沈华年却没了吃东西的兴趣,只想在亭子里看看雨景。
一切以她为重,她不愿走,他也不急,就陪她在亭子里听雨声。
莫愁湖畔微风不燥,绵延的黛色让人有了入画的错觉。
“莫愁湖,是个好名字。”
若他能如这湖的名字般,余生莫愁,莫愁,那她便无憾了。
沈华年望着湖面,自言自语。
“说什么呢。”
他看着她发呆的样子笑。
她双手撑在亭子里的栏杆上,托腮偏着头看他:“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湖的名字好。”
“你的名字也好。”
他倒不关心湖的名字,反提起她来。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沈华年听见这诗,心头一楞。
回忆再度裹挟而来,像湖水整个倾覆,倒灌进脑海里。
上次听,还是前世。
那时他们没来得及游莫愁湖,这句诗,是为女儿起名字时他脱口而出的。
后来,那个她留下的孩子,唤作弦锦。
“照这么讲,那你的名字也好。”
沈华年笑着看他。
一个没由头的话题拉开序幕。
前世沈华年好奇他名字的含义,他便在个得闲的晚上,点盏豆油灯聊起来。
他的名字是爷爷起的,要论由头,得提到始皇帝。
秦王扫六合,自此书同文,车同轨,天下统一。
同光年间的人,打不过,骂不赢,打碎牙也只能咽进肚里,表面还要装着无事发生。无数有识之士都望着一雪前耻,盼着能恢复天朝荣光。
付书同的爷爷早看出了朝廷已朽得不成样子,将期望寄托在被白蚁蛀空的木头里,无异于螳臂当车。
那晚沈华年窝在被子里听得津津有味:“书同文,车同轨。”
望只望家国一统,天下长安。
幽幽烛火下,付书同点头:“是这意思。”
回过神来,雨依旧下着,淅淅沥沥仿佛没个尽头。
有时候,沈华年与他都想着,若对方都自私一点,会不会从前世起便能完全避免这个结局。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就算再想停下,也得迈这一步,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因为烽烟遍地的时代不允许自私。
【第二卷 --完】
第41章 共归途 南国的雪纷纷扬扬
一九三一年。
十一月。
仲冬季, 风雪凛冽。
刺骨的寒意都被揉进风里,让人冻得缩紧骨头。
付弦锦出生那日的南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付书同得知这消息时, 还在茶馆忙着。
原本这几天他想在家好好陪着她,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其他的。
沈华年却不愿意,说沈语宁听到消息早请好了假过来,自己也已打点好人手,能应付得过来。
倒是东北那边的局势,她需要他时刻盯着,一点都不能松懈, 确保能将消息摸透。
宋允成急匆匆冲进来,吓了付书同一跳。
“景程,景程…”
他本想将事情讲清楚, 却因方才跑得太狠,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扶门喘着粗气。
付书同正埋头解着封刚发过来的电报,看他这样子, 有些疑惑。
“怎么了这是,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话一说完,他便瞟了眼桌旁的万年历, 接着忽然触电般想起什么,外衣都还未来得及披上便往外冲。
宋允成还没的话还没说出口, 见付书同如离弦箭般冲了出去,倚门叉腰, 总算松了口气。
另一头,沈华年脱力躺在床上,看着枕边的婴儿, 想说话却没力气。
沈语宁递来水,担心之余忍不住责备:“你说你也是,人家想在家陪你,你非得把人赶去忙,这事情又不急一时。”
沈华年喝完水,缓了好半晌才稍微有些力气说话。
“等身子养好,我就该北上了…”
话还未说完,便被沈语宁打断,她语气里满是不解:“你就好像是重活一世,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全都安排好了,仿佛不去会被天老爷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