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里嘟囔着,自己觉着声音小,却不曾想被沈华年听了个清楚。
“就当是这样吧,我这辈子很短,快到头了,只想做些有意义的事。”
沈语宁被这话弄得云里雾里,伸手探探对方额头:“你也没发热,说什么胡话,你这辈子还长这呢。”
“你可是他的命,说这些话不怕他听见了生气吗。”
沈华年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刚欲开口说些什么,便被急匆匆冲进来的付书同打断。
“宛珍,我回来了。”
他将手里提的东西放在门旁的柜子上,一边脱外衣一边说。
家佣端来盆热水,拿了毛巾来让他洗手,沈华年这才看见他大冷天的,竟跑出了一身汗。
“你先好好歇歇,我这儿不打紧的。”
她温声道。
他却像是没听见,端过准备好的粥和糕点,送到她身旁。
“饿坏了吧,我回来的路上顺道去买了你爱吃的那家糖糕。”
“对了,你现在若没心思吃这个,我还买了清粥,放了白糖的,喝了也能稍微舒服些。”
“快看看孩子吧,长得像极了你。”
沈语宁看他从进门起注意力全在沈华年身上,便出声提醒。
他这才抽出空来抱了抱付弦锦。
怀中的孩子像个小粉团子,在襁褓里睡得安稳。
沈华年见这一幕,温婉一笑。
床上撑开的小桌板摆了粥和糕点,现在确实没什么胃口吃糕点,只喝了些粥,随后便问起北边的情况来。
付书同摇摇头:“不乐观。”
三个字,让几人听见了门外飞雪的声音。
沈华年的手紧紧攥着被褥,听见这消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等我把身子养好就过去。”
他听见这话,嘴唇微张,想说话却堵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口。
无数句挽留的话到最后只化作个好字。
风雪声紧,似块白色的丝绸,裹住沈华年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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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底,北边情况愈发急迫,各种消息都在推着沈华年往前走。
北上的前几天,两人房里的灯亮着,光晕在风中打转。
“这个带上,还有这个。”他自言自语地为她收拾行李。
沈华年抱着付弦锦哄睡,见他这幅样子,想笑,却只扯出抹苦笑。
“我一个人不了这么多东西的,就算是同堂姐一道去也拿不了呀”
听见这话,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思索片刻后,却还是觉得都该带上。
“到时我安排好人接你,直接送到你住的地方,能拿走的。”
见此她也不再推脱,笑着道了声好。
“前些年那张照片被烫坏了,我请了照相先生,等明早,我想同你抱着弦锦再照一张。”
沈华年点头:“那我得先挑套好看的衣裳出来。”
付书同闻言打趣:“我夫人自是人间第一等绝色,穿什么都好看。”
沈华年被他逗笑:“这话也说得出口。”
“怎么说不出口,我有个这样好看的夫人,就得时时刻刻念着。”
“好好好,那快帮我挑衣服,我争取比往常还好看。”
付书同听了这话,便着手同她一块挑衣服。
次日清早,照相先生便扛着蒙了红布的相机登门。
取景地选在院子里那棵枇杷苗前,刚下过雪,树叶子被化作水的雪花冲洗得翠绿鲜亮。
沈华年抱着付弦锦,他则一只手揽过她的腰。
“先生的手再抬高一点。”照相先生看着摄像机里三人的身影,出声提醒。
付书同照做。
"好,就这样不动,三,二,一。"
咔擦一声,时间定格在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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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那日,又一场雪纷纷扬扬。
南京的风雪与北国不同,少了些纷扬的洒脱,绵亘柔软,像块上天轻铺在地上的软绸。
院子里的花木尽谢,只留光秃秃的枝丫了无生气地撑起最后的体面。
临行前,付书同将毛领子披肩披在她肩上,边系好绳子边叮嘱:“随身的包里有我给你买的糖糕,天冷不会坏,拿出来就能吃。”
“手帕都洗干净收好了,应急的药也装在里面的,伤寒感冒别拖。孩子有人帮忙看着,也别担心。”
说完,他俯身吻她,表面虽平静,却红了眼眶。
沈华年将头埋在他怀里,不说话,眼泪却把他胸前的衣襟沾湿一大片。
啜泣声像只猫在用爪子挠他的心脏。
安慰的话想了一箩筐,到最后化作个良久的拥抱。
“好了,再耽误该赶不上火车了。”
半晌,他才出声提醒。
沈华年这才抬眸,将眼泪抹尽后准备上车。
“我还要忙,就不送你了,路上小心。”
东西被家佣提前搬到了车上,她空着手上去,却被付书同塞了用油纸包好的糕点。
“你早饭都没来得及吃,这是我叫人买的,一会儿车上吃。”
沈华年方才才哭了一遭,现在却被他逗笑:“好了,我先走了,你这边也万事小心。”
付书同朝着她挥手,看着她把车窗摇上,随后驶离院子。
车的后座上,沈华年回头看着院子里刚长起来的枇杷苗,心中泛起惆怅。
前世种的树没能等到结果,今生依旧等不到,她只希望树苗能好好长,哪怕自己看不到结果,也能让后人获利。
另一头。
沈华年的车刚开出去,付书同便叫了司机来:“开车,我们跟上去。”
司机满眼疑惑,忍不住发问:“少爷既然也要去车站,那为何不同大奶奶一起?”
付书同垂着眼沉默一阵,没多说,只说自己想送她,却又不想让她知晓。
司机捋明白了一切。
两人一起,指不定会在车站哭成泪人,他只是想默默送她。
南京从今早便下了场雪,纷纷扬扬将万物都染得白茫茫的。
车站人潮熙攘,沈华年被人流裹挟着往前走,提着随身的藤箱进站,剩下的重物则交了别人运过去。
付书同的车到时,她正准备往站里走。
司机将车停好,见他并无下车的打算,便出声提醒。
“少爷,您真不打算下去送送大奶奶?”
一直沉默的付书同闻声朝她看去,踌躇片刻,随后拉开车门下了车。
雪依旧不见小,纷扬得白了人的头发。
暗淡天光下,沈华年仿佛与他有心灵感应,几乎是在他抬眼看过来的同时,也鬼使神差地偏头,朝他那方看去。
却不料汹涌的人潮将两道即将交汇的视线分隔开。
“姑娘你看什么呢,要走往前走好不好,别挡在门口啊,我们几个还等着进去呢。”
沈华年原本想再看看,争取瞧个清楚,听见这声音便打消了念头。
他应该不会来的。
她心想。
再三挣扎下,她放弃了这念头,对被挡的人道了歉,随后提上箱子进站。
付书同却没走,红着眼眶看着她消失在熙攘的人群里。
脑子放空一阵,他随后才反应过来,抹尽眼泪上车,什么都没说。
车里的氛围静得可怕,他最不愿发生的事正一步步走向现实。
雪渐渐小了,车窗上凝结出水汽,将玻璃两侧隔绝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付书同盯着车窗发呆,心里百般杂陈。
“少爷,现在要直接回去吗。”
司机读懂了付书同的心思,出声问。
他闻言回眸:“去茶馆。”
司机点头,一脚油门转弯,朝着大路疾驰而去。
接下来的所有日子,他都把自己泡在工作里,发起狠来没日没夜地干,就连一向看惯了他作风的宋允成都吃惊地问他是不是疯了。
他对这问题避而不谈,直至年过完。
第42章 共归途 庭有枇杷树【正文完……
时间转啊又转, 回眸间年便过完,热闹的街道在年节后重归宁静,燕子声一日胜过一日。
沈华年的噩耗传来时, 方巧谷雨。
南京的雪停了,却又到了春雨连绵的时节,窗棱上淅淅沥沥的雨水将玻璃模糊成光怪陆离的世界。
坐在电台前的付书同摘下耳机,心觉有些不对劲。
这两日沈华年天天来电报,将北边的情况言简意赅地表达清楚,可今天早过了平日里联系的时间,电报却还没传回来。
心头警铃大作, 他却还是强压着让自己镇定下来,问了身边的宋允成。
“你那儿有收到电报吗。”
宋允成闻声偏头看他:“有倒是有一封,可署名不是华年的。”
“说来也怪, 今早我就想联系她,可无线电一直处于静默状态,我怕中计,就没再发了。”
话一出口, 便有人附和,说联系不上。
付书同只觉双腿一软,脑子翁的一声, 便瘫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