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偏星星呀。”郑秋芬道:“我也偏星星。”
“我们又不是星星的家人。”黎晓说。
“不能是吗?”郑秋芬说:“可以是啊。”
黎晓蓦地转脸看她,只看见一片褐黄的土地,雨雪渐渐停歇,鹁鸪鸟的叫声响起,像是感应到黎晓的梦将醒。
不管陈美淑怎么用郑秋芬的死来暗示黎晓和启星的罪孽,她只是愧疚得不想做什么争辩,而不是认罪。
黎晓从来都知道郑秋芬不会反对,就好像郑秋芬知晓她所有古怪的行为,灵气的念头,懵懂的情意。
她远比陈美淑要了解黎晓,要心疼她,岁月又不是白白流逝的。
立春将来到。
今年的立春在元宵节前一天,黎晓去菜市里买饼皮的时候看见蔬菜摊子边角摆着新上的荠菜和草头,跟那些温室大棚里种出来的菜色相比,它们的绿都是浓浓的,鲜亮亮的,像是一个引春的雷。
野蔬露面的时间短促,否则怎么对得起一个鲜字?这更是它们闪亮登场的头一日。
黎晓掐算着,立春之后再是雨水,还有惊蛰,足有三个节气可以吃这些野菜,那么今日先吃荠菜虾仁炸春卷。
她站在卖饼皮的摊位队伍里,想着往后的日子里,草头炒年糕、荠菜馄饨、腊肉炒蒿子杆、马兰头春饭,可以一样样吃来。
惊蛰过后是春分,春分之后是清明,到时候又有艾草团吃,甜的是芝麻花生红糖,咸的是咸齑豆腐肉沫虾皮。
艾草团属郑秋芬做的最好,黎晓记得小时候吴丹艳特意提了一箱奶来请教她。
“这有什么好客气的,我讲也讲不来,要么做一回给你看,你自己琢磨?奶就提回去的吧!给淼淼喝!”
中间的事情黎晓不知道,她上学去了,只记得回来的时候家里还有半箱奶在,桌上的艾草团虽然已经凉掉了,但是郑秋芬在锅里稍稍煎热给她和启星做点心吃,除了艾草的清气和糯米的柔软外就还多了一层薄薄的焦香。
“今天我们可以一起吃。”
黎晓把买来的饼皮、荠菜、香干和虾仁一样样展示给咪咪看,咪咪很给面子地叫了一声,又看窗外。
冬笋是家里本来就有的,是黎晓年前去看望舅公时的回礼,说是回郑家老屋祭祖的时候,表伯伯在山里挖的,绝不是什么市场货。
黎晓一切,果然刀刀鲜脆。
黎晓把配料一一下进去炒,荠菜素寡,香干细条,冬笋涩凉,但被油一烹,丝丝缕缕油润鲜美,又有春鲜又有山珍,虾仁都算不上什么点睛之物,只是黎晓和咪咪贪荤,又不想用肉糜乱了这股春天的清味。
黎晓准备了两个吃法,给咪咪吃的就是炒好的配料裹上饼皮做一小卷就得,软软适口,而她自己还想吃几卷油炸的。
搁多了油她也舍不得,只放了浅浅一指油,算是半煎半炸,郑秋芬都是这么做的,炸过之后的熟油也得篦出来,每一滴都吃得干净。
包裹好的春卷像一根斑斓的彩玉,而煎炸出来的春卷则像条小黄鱼。
黎晓等不到它凉,有些行为明知不健康,却依旧要‘嘶嘶嘶’边吹凉气边吃烫食,春卷嚼起来‘咔嚓咔嚓’的,饼皮脆脆的,冬笋也是脆脆的,荠菜是无形而爽绝的,香干是软软的,虾仁则鲜弹。
黎晓一只手喂自己,一只手喂咪咪。
咪咪吃得很专注,很入迷,没留神轻轻咬了黎晓的拇指一口。
“没事。”黎晓说:“你比小时候客气多了。”
咪咪不满地‘喵’了一声,这人类仗着自己长得慢,居然还敢说它的小时候?明明它才是长辈诶!
它僵了一会又才继续吃的,吃完一根,黎晓再喂它就没这么好胃口了。
咪咪望着窗外,凝视着某一处。
“阿公还没回来哦。”
算算日子,启星已经开始上班了,秦双虽然说自己照顾阿公,但厂子一开工她就忙起来了,白日里只阿公一个人锁在高楼里,启星不放心阿公一个人在启家,所以两头奔波着。
黎晓同秦阿公发微信比较多,阿公白天好无聊,什么都拍给黎晓看,启星给他买的无糖小饼干,启星房间里的陈设,启星小时候的全家福。
老人家不习惯说语音,一说语音就一大堆虚词,六十秒才说了三两句话。
到了晚上,秦阿公大概有人陪了,不发语音给她了,时不时用文字问她今天三餐吃了什么,问她今天做了什么,非常板正的问话。
启星以为黎晓是傻的吗?阿公稍稍认得几个字,但在手机上绝对是写不来的。
这种欲盖弥彰的把戏很可爱也很孩子气,但黎晓觉得启星还有在生气,气她,或者是气什么别的。
想到这,黎晓忽然又有些不安地摸出手机,褚瑶还是没回复,她打了一个电话过去,电话那头索性就是关机状态。
咪咪转回头看黎晓,黎晓却在出神,眉头皱着,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她终于回了回神,道:“我送点春卷给叔婆哦。”
门外,长人公正拿着锄头去田里头,黎晓忍不住问:“现在要去挖什么呢?”
“打春了,”长人公望了望天,说:“要种番芋了,先松松土。”
冬天虽然闲适,但还是春天充满了盼头。
黎晓想起自己跟叔婆有个种番芋的约定,她们俩可以慢慢翻耕,一天翻一拢都好。
小时候的黎晓一定想不到自己居然可以和叔婆这样融洽,每逢雨雪阴霾天,黎晓就会自觉来更换嘎嘎和呱呱的食水,叔婆也知道她会来,在她经过的时候贴在玻璃窗子前望着她,黎晓有时候进去坐坐,有时候摆摆手匆匆离去。
自从上次被堂叔暗讽自家水电涨价之后,黎晓都是自己烧水提桶在自家洗了,而且这几天帮着何淼弄小馆开业的事情,差不多有三四天没见过叔婆了。
“叔婆,叔婆。”黎晓叩了叩门,门里没有任何响动。
‘难道被儿女接去了?可是叔婆没告诉我要照顾肥鹅啊。’
黎晓想着去了鹅圈,两只鹅见了她,急得不行,一放出来吃料吃得翻江倒海,一看就是饿了好几天的,脏水也被喝得一干二净。
黎晓愣愣,转身往叔婆家跑去,冲着二楼喊叫,“叔婆!”
还是没人应。
长人公被她几句叫喊引了过来,还没发问就听黎晓急切地说:“阿公,借我长梯。”
长梯在二楼阳台一搭,黎晓没心思害怕,很快爬了上去,阳台的小门也关着,只是锁头不牢,一撞就开了。
屋里一股浊气,黎晓就看见叔婆盖着一层层的厚被一动不动躺在床上。
黎晓手脚都麻了,不知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她忍着惧意伸手摸了摸叔婆斑驳衰老的面孔——温烫。
她刚松了口气,又忽然意识到这个体温也是不正常的,心顿时又又高高提起,急忙忙出门找人帮忙。
第40章 元宵佳节
秦双把车刹停, 心想着车子不能开到门口真是麻烦,等会收拾了秦阿公和启星的春装,还要大包小包提着回来, 多累人。
那条石板桥怎么就不能换成钢筋水泥桥?
她刚下车, 就瞧见身后又驶来一辆车试试探探想无视那个禁止车辆通行的招牌往桥上去。
“诶诶, 不行的, 那桥经不起压的。”秦双道:“你等人的话调个头好了,不好进去的。”
她说着就要往里去, 忽然瞧见了一个奇怪的身影, 走近了才发现是一个人驮着另一个人。
秦双立刻想起启星那天背着秦阿公出来的情景, 不由地站住脚。
片刻后,她看清是黎晓背着一个村里的老人往外走, 身边虽有旁人扶撑着, 但冬天穿得臃肿,看得出十分费力。
车上的司机也走了下来,看着这情形, 觉得有些犯怵。
“你, 你没跟我说是这情况啊, 正月都没出呢。”
黎晓已经要喘不上气了,秦双拎包站在一旁, 看着她扬起的脸上全部是汗。
“我知道,我知道,我加钱, 给您红包压一压。”
司机有点犹豫,开口道:“这人还在的吧?”
“你怎么说话的?”秦双忍不住开口,长人婶也埋怨道:“要是走了的人,还会这么背出来?”
“我奶奶只是发烧了。”黎晓有点混乱了, 疲惫的喘息听起来很像哭腔,“只是发烧了,去了医院就好了。”
“你奶奶?”秦双疑惑地看向长人婶,对方说:“亚敏她妈呀。”
秦双和黎亚敏也是童年玩伴,当下就有些不忍,说:“上我的车吧。”
黎晓都没力气看她,跌进车里的时候,她只留意着叔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