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需要一个情绪的出口,子弹出膛的巨响回荡在她脑海里,而这一声羌响势必会被所有人听见。
当火铳出现在金吾卫的手里,像刀剑一样常见。
苏蓉第一次见到火铳时,它安静地躺在木匣子里,她理所当然的将这东西与弓弩联想到一处。
但当她扣动扳机,巨大的响声冲荡在她耳膜里,苏蓉心里一日更比一日不安。
京都里的第一声羌响打中的是皇帝,而凶手就是她娘亲。
当火铳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皇城里第一声羌响不会有人提起吗?
会不会有人提起?
最开始被刻意忽略的事实不断翻上心头,苏蓉一日比一日不安。
任何风吹草动都叫她胆战心惊。
回府安置好小酒,苏蓉换了身衣服,整理好仪容,便揣着册子往宫里去。
她将从寨子里带回的东西交给苏卿。
寝宫里只要姊妹两人,苏卿一贯独坐在桌案旁,手边放着笔墨书册,现在又多了些奏折。
“你看了吗?”苏卿随口问着,接来翻开,眼前却看着苏蓉,示意她坐下说话。
殿里也就两人,苏卿的桌案旁又无椅凳,苏蓉自己去搬了小圆凳来,坐在她不远处:“随手翻了几下,前面的字我虽认识,却不知读的对不对,那些字瞧着与平日里写的字很是不同。”
苏卿闻言偏头看她,眼里的浅笑有些小小骄傲:“这叫简体字,笔画简单许多。”
苏蓉对上她的表情,微微怔了下。
四妹妹以前对她总是冷冷的,现在亲切许多。
她点头:“确实简单许多。”
但苏蓉却不敢像从前那样放肆了,她谨慎地回答,没有提出任何疑问。
苏卿成了那个主动的人,她又用那样的眼神看了苏蓉一样,冬日里暖融融的阳光落在皮肤上般:“我想将这样的字推广,你觉得怎么样?”
苏蓉讶异地看她一眼,不着心就直视她的眼睛。她慌忙挪开,这是逾矩了。
“这……我不清楚。”她嗫嚅着说,不明白苏卿为什么问她这个,更不明白为什么问她。
苏卿有些失望地耸耸肩,低头翻看手里的册子。
最近的变故太多,苏蓉成长了许多,但心防还是很单薄,她的心思依旧很简单。
苏卿不说话,安静后苏蓉对她刚刚的想法认真思量了下,还是问出口:“为何问我这个?”
称呼是个问题,叫皇后娘娘太疏远,叫四妹妹太无礼。
苏蓉掂量犹豫着,最后省去了称谓。
嘶拉一声,册子以书籍中缝为分界线,被苏卿分成两半。
她把后面的一半递给苏蓉,苏蓉怔怔接过来。
苏卿对她的态度越来越琢磨不清了,苏蓉左摇右摆的提防心又警惕起来,小心觑着苏卿的脸色。
她显然是发现了苏蓉的不安,包容但又觉着有些好笑:“随口一问,你别想太多。”
苏蓉显然还在想,她垂下眼睫,温顺地点点头。
苏卿并不放在心上,她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问苏蓉:“你觉得我能做到吗?”
“什么?”
“你觉得我可以把简体字推广吗?”苏卿微笑着问。
苏蓉不觉又抬起头,怔怔地无礼地盯着苏卿的眉心看,看了好一会儿,她点头:“你一定可以。”
苏卿的眉心松弛地舒展开,嘴角微微上扬着,维持在一个稳定又宽厚,让人心安的弧度,双目如鹰而又被水波一样柔的天性包裹着。
她就是月光下盛开的月季。大朵大朵的坠在枝头,花瓣放肆地舒展着,皎洁冷白的月光照在象牙色的花朵上,天与地,广袤黑色空间里,她是唯一的白,唯一的花朵,唯一的可以看见的东西。
如果一切无序混乱,苏卿也会从混乱里跳出来。把一切无序踩在脚底。
苏蓉也不知道自己对她哪儿来的,这样的信心。
她总觉得苏卿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而且是轻而易举。
第94章 两条捷径
“不错。”
苏卿嘴边的弧度扬的更高了些:“昔日始皇统一六国、货币、文字、度量衡,我改一改文字的形状也不成问题。”
苏蓉仰望着她。
苏卿看见她眼里布灵布灵的小星星,噗嗤笑出声:“别太崇拜我,始皇帝能统一六国是前有他爹知人善用做铺垫,我要改变什么,也没法一蹴而就。”
苏蓉再次垂下眼睛,掩藏住自己的情绪。
“不过,”苏卿用食指点点她手里一半册子“这儿有条捷径。”
又抬抬下巴尖望着苏蓉手里的另一半:“你那儿也有条捷径。”
苏蓉正疑惑,外面传报苏崇函已带来了。
苏卿叫他进来,对苏蓉说:“说曹操,曹操到。”
苏崇函见苏蓉也在,显然是愣了下。
苏蓉狐疑地打量着他:苏崇函的怀里抱着个包袱,手指上黑乎乎的,不知染了什么洗不掉的黑色痕迹。
苏卿照例免了他的礼,叫他照着苏蓉,自己搬来小凳坐下。
三人坐成了一个三角形,苏崇函在最远的顶角。
“沈穆庭给你说了什么?”苏卿口中说着,却将手掌对着苏崇函“你别说,叫我猜猜。”
苏崇函鲜少与苏卿见面,这样面对面的单独说话更是头一次。
听她直接喊皇帝的名讳,瞪着眼睛看了苏蓉一眼,再看苏卿,漫不经心的有些吊儿郎当,脸上的自得自傲都是轻飘飘的。
“他必定是告诉你,不叫你榜上有名是为不引起旁人的注意,是因为有个大事交到你手里。”苏卿眼睛一转,落在苏崇函身上。
苏崇函看她的眼神更加惊疑不定。
他没有说话,苏卿也用不着他现在说什么。
她将手里一半的书抛给苏崇函。
书页在空中翻飞成一只大扑棱蛾子,结结实实砸在懵懵然慢半拍的苏崇函脑袋上,然后掉在他怀里。
苏崇函下意识摊开放在膝盖手的手心,接住了。
那被撕裂的书页一面正好冲着他的脸,翻出上面用笔勾出的手铳零件,旁边还有小字说明。
——他刚在皇帝面前,按照吩咐拆开的手铳零件。
这些东西甚至还在他怀里抱着。
“他要你去莽县去做县令,监督生产手铳是不是。”苏卿将后半句话说完,看苏崇函瞪着眼睛,满是震惊,似乎是没想到苏卿会猜的这么准。
苏卿倒是怪了:“皇上没叫你来问我?”
苏崇函茫然地摇摇头,他转着眼睛向苏蓉问询求助。
苏蓉却盯着他怀里的包袱。
那里面的东西将薄薄的布帛顶出尖锐的形状。
苏崇函眼睛一动,才想起此事是机要秘密,他未曾告诉苏蓉皇上连夜觐见他,要他去紫金寨寻把火铳作为试炼条件。
苏卿更不知苏崇函偷火铳一事,看兄妹两表情变换,一问之下,才知道有这么些弯弯绕绕。
“原来他昨夜连夜召你,是要你去紫金寨偷火铳的。”
苏卿扯嘴冷笑一声,眸光倏忽变冷:“他竟敢打紫金寨的主意。”
苏崇函偷瞧着苏卿的脸,原本还不信妖后专宠的谣言,却看苏卿的模样,自己心里都开始打鼓。
……果然不能成婚,连皇帝都被媳妇降得死死的。
“去了当心点。”苏卿忽对他说话,因被沈穆庭影响了心情,声音又冷了七八度。
苏崇函收起乱七八糟的心思,小心应付:“是。”
苏卿冷笑:“你没懂我的意思,手铳生产走上正轨后,他会杀了你,你小心点。”
涉及小命,苏蓉暂且丢下恼怒,苏崇函打起十八分精神。
“沈穆庭之所以选你去监督,不过是拿定了我会帮你。”苏卿回想起沈穆庭的所作所为,凉声说着“他既要我给他做事,又怕我成第二个张子奕,处处提防。梦里香一事牵扯上公主府就是怕我翅膀硬过了他,若真要你全权守着火铳的生产,苏家手底下这么大个军火库,他会让吗?”
兄妹两均是脊背一凉。
苏卿看着两个小毛孩子:“别以为天上会掉馅饼,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筹码。”
早在春闱前,沈穆庭初登大典时,他让苏卿帮他在梦里香散播‘买卖试题’的谣言,有了这谣言散播,沈穆庭才可在春闱应试的过程中,名正言顺的随意更改试题。
骤然更改试题,把从太后手里得到试题,那些志在必得的势力打了个措手不及。才有严氏父子顶风作案,假借誊抄更改答卷,被沈穆庭设计后叫苏卿‘无意’发现,拔出严氏父子。
一连串的运作,苏卿看似风头正盛,确实处处为他人作嫁衣。
若不是夏朝恩点播,苏卿尚不能复盘出来他这一石二鸟之计,更猜不出沈穆庭把苏崇函从杏榜上划掉的用意。
一切果然如夏朝恩所料。
想到在这异乡中还有位老乡,苏卿沉闷的心稍稍松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