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落,房门外已传来铁蹄之音:“苏敬宪何在!?”
门帘被大力掀开,父女两人从暖阁里出来,被堂屋外吹来的冷风抖了个寒噤。
堂屋中站着的正是大理寺卿与禁军校尉。
苏敬宪快步过去:“纪大人,这所谓何事?”
大理寺卿向皇城的方向一拱手:“太后有旨,前户部尚书苏敬宪贪污纳贿、卖官鬻爵,现已证据确凿,令我等领旨查办。”
铁面无私道:“苏大人,跟我们走吧。”
这消息如巨石砸下,苏敬宪的背脊都弯了几分,他擦着鞋底在原地倒退两步,无措地看向门外的苏崇阳,又看向身后的苏蓉。
三人都是一般的茫然。
“也请苏副使与苏姑娘快些收拾细软,搬离长公主府。”
苏敬宪:“这又是为何!”
禁军校尉答:“长公主殿下偶感风寒,现已随先帝去了,按兆国律,要收回长公主府。”
苏敬宪这下彻底失去力气,四肢一软,险些直接瘫在地上。
两旁等着架人的官兵手疾眼快地架住他,苏敬宪歪着脑袋,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
“这是何时的事?”苏崇阳满面焦急,闯到二人面前。
禁军校尉拿刀在面前挡了一挡:“俺们也不知道,这都是上面的命令,监察副使快些收拾细软吧。”
屋子里乱成一锅粥,当娘亲的死讯被这样简单的就说出来,苏蓉就知道这一切出自太后之手。
是因为自己忤逆了她的意愿吗?此时放出长公主的死讯,王社倒台便显得无足轻重,此举无疑可以将朝局搅得更乱。
她趁没人注意,悄悄从门边摸了出去,一路小跑到马厩。
“小拾!”苏蓉取出一边挂着的马鞍“给我牵匹马出来!”
“诶!”
小拾好马,常在马厩。
“三姑娘,这是怎么了?”他一边解开绳子,将马牵出来,一边问苏蓉。
苏蓉举着马鞍,等马被牵出来就将马鞍套上:“家里出了大事,你去我院里,叫她们现在收拾东西,我们要搬出去了。”
“什么!?”小拾惊呼。
马鞍很快被套好,苏蓉翻身上马:“别废话!快去!”
一夹马腹,她扯着马从院门里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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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刚跨出院门,却见钟易川从路边站出来,挡在马前:“蓉蓉。”
苏蓉面色一寒,扬鞭要走:“让开!”
第117章 “是母后没她漂亮了吗……
钟易川神色冷峻,不避不让:“你心里清楚,木已成舟,太后不会见你。”
苏蓉长鞭落下:“那我就让她见我!”
马儿嘶鸣着远去,钟易川不得已让到一边,遥望马匹上单薄的身影融入风雪中。
……
张子奕乘着的轿辇缓缓停在皇后的寝宫外。
她拦住要进去通报的夏朝恩:“你怎么也不在里面侍候?”
“太后恕罪,”夏朝恩跪地“陛下留了两位女官在内,只是……”
“两个女官?”张子奕打断他,脸上露出笑,快步走入殿中。
“庭儿?”
她在外喊了一声,无人应答,又见里面的门开着,挥退身后的宫婢,独自走进去。
“庭儿?”
房中只他一人,他盘腿坐在榻上,专心致志地摆弄手里拿着怪模怪样的东西,类似的东西脚边还放着一把。
准确说是只有他一个活人,地上躺着两个脑袋冒着血窟窿的女子。
都是张子奕精挑细选来送到他身边的姑娘。
“母后也来了?”沈穆庭的手摸上身侧的东西,将黑洞洞的口子对准了她。
张子奕在看见这东西的第一眼就猜到它是什么,打穿先皇与长公主脑门的东西。
她的眼睛都直了,脚步不自觉放轻,唯恐惊扰了沈穆庭,绕着地上的两具尸首。
“庭儿,在做什么呢?”她的嗓音轻柔,小心挨榻边沿儿坐下,像是要哄孩子。
手铳被他拆成了一截一截的碎片,里面的火药漏出来,弄脏了金线织就的衣服,五指也沾满黑油。
他从榻上下来,脚步有些虚浮,身子像在水波上晃动,而眼睛却直勾勾,鹰一般紧紧看着张子奕。
沈穆庭乌黑的手在地上的死人身上摸索着什么。
张子奕被他盯地后背发寒,牵强笑起来,忽被沈穆庭丢来一样东西。
她惊了一跳,往一边躲开。
是一个纸包,掉在地上后里面的白色粉末炸开来,弥漫出缕缕甜香。
张子奕捂住口鼻,扭头看向沈穆庭。
“母后用这种把戏,一个皇孙不够是吗?”沈穆庭笑着,喝醉了般坐回床榻上。
张子奕面色发青:“胡说些什么!这种下作手段……”
沈穆庭猝然抬头,他双眼里慢是红血丝,鬓发散乱:“母后还当我是孩子吗!”
因是躬身盘腿坐着,突然抬头就如蹲着食人的恶鬼突然抬头。
张子奕话头被猝然打断,她的权威被挑衅,张子奕紧抿嘴唇,扎口袋般在上唇形成一条条褶皱,眼皮压下去,凶狠如豺狼。
两人的真面目在短暂的时间里相互曝露。
惊疑不定的错愕很快消失,张子奕温柔似水。
她伸长了上半身,往沈穆庭身边靠,笑意似水轻柔:“庭儿长大了,与你父皇也越来越像。”
张子奕的手凝滞在半空,手指尖神经性抽搐一下,抻直了,也没够着沈穆庭的头发丝。
沈穆庭那只满是火药灰的手抓着她的腕骨上,把袖口与那块皮肉都染上黑灰。
“那你来见朕,为何要用这样的熏香?”他的手冰如生铁,说话时嘴笑着咧开来,眼里分明是阴森森的鬼气,那儿有笑意。
张子奕心里打了个突,但很快被压下去。
他自小养在自己跟前,训狗一样训了二十年,就是再给他两把找个怪东西,他也不会对自己如何。
张子奕浅浅笑着,并不紧张:“庭儿在说什么,母后为了你,可是一个孩子都没要,庭儿是忘记母后对你的好了吗?”
沈穆庭的手指慢慢松开,在她手腕上留下五个白印,白印很快充血发红。
他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又机械的挂上嘴角,声音轻若自言自语:“自是不敢忘。”
张子奕就像察觉不到手腕疼,挪着靠的更近,捡起一片散落在他衣袍上的手铳零件:“这是何物?”
沈穆庭腾挪着往身后的靠枕上一趟,将盘着的腿伸直了,忽觉身心俱疲,倦怠道:“朕累了,母后回去吧。”
他脸上诡异僵硬的笑消失,就像气囊忽然泄了气。
“来,”张子奕膝行至他身侧,冰凉的手指摁上他的太阳穴,轻柔的按摩“母后给你揉揉。”
她撩动的衣摆间带着轻飘飘的香,看来的眼神不像一个母亲看着儿子。
她本来就不是他的母亲,张子奕将他养在膝下时,她自己也不过十六岁。
沈穆庭忽想起第一次见她,那时他才半人高。
一日午间,逃了午觉跑到此处,他站在门槛外面,看见榻上仰面满足喟叹的父皇,还有面朝下吞吐的张子奕。
是这间屋子,这张矮塌。
着就像一个轮回,他就是他父皇,他的父皇仿佛就在身边。
沈穆庭一下子坐起来,将张子奕推倒。
他惊慌不安,喘着粗气。
张子奕惊诧但很快镇静下来,她难堪中强迫自己从容,撑起身子坐起来。
她脸上来遗留着一丝柔情与温存,伸着手掌要来摸沈穆庭的脸:“庭儿?”
那只柔软的手顿时如蛇蝎,沈穆庭冒着冷汗,肌肉难以控制的战栗 。
在手触摸到他脸之前,他目露寒光:“出去。”
这像是什么发作,他的每一寸皮肉每一寸骨头都钻进恶心的虫子。
张子奕脸上的难堪与恼怒相互交织,又勉强自己微笑:“庭儿这是怎么了?”
她脸颊上皮肉僵硬地牵扯,眼里只有野心与控制欲,而无半点慈爱。
“儿臣该问母后怎么了?”他的声音更冷,沈穆庭未将话说破,他想给张子奕留一丝脸面。
张子奕亲手撕烂这层假面:“我怎么了?”
她面若修罗。
“你们男人可以父抢子妻,可以自诩风流地玩一树梨花压海棠,”她抖动着衣袖,华美如流光的绸缎与她面上的肌肉一块抖动“怎么了!难道哀家不可以!?”
沈穆庭说不出话,他恨不得自己听不懂张子奕在说什么。
张子奕犹觉不够,她指着沈穆庭的脸:“你是哀家调教大的,你就是哀家的!整个兆国也都是哀家的!”
“你疯了……”沈穆庭无话可说。
手忽碰上那杆冷硬的火铳,转身抓在手里,扣动火线。
砰!
一声惊雷般炸响,张子奕浑身一抖,瞪着眼睛看沈穆庭,不敢再动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