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打中门边的花瓶,将花瓶打碎后将镂雕的门打出一个洞。
他捏着枪身,将枪口从张子奕的脸上缓缓挪开:“放心,朕不会为你背上弑母的罪名。”
张子奕的嘴角抽动一下,愤怒化成烟灰,拼凑出被打碎的笑容:“庭儿……”
她摸着自己的脸,凄苦欲泪:“是母后没她漂亮了吗?”
这句话沈穆庭无数次听她说过,她比较的对象总是无穷无尽。
每当她这样问出口,沈穆庭一边同她一起恐慌失宠,一边安抚她。
沈穆庭猝然想起苏卿所说的那句‘眼泪是武器’,他捏起火铳,铁青着脸快步离开这里。
……
“去死!都去死——”
稀里哗啦的破碎声从门后面传来。
苏蓉站在门外,心突突跳个不停,才半日功夫,太后这是怎么了?
等了约一个时辰,王勉终于从门后出来。
他脑门上顶着泡开的茶叶,衣袖上还有烟炉灰,一脸的倒霉相:“太后请姑娘进去。”
屋子里一片狼藉,所有能被砸的东西都被推翻在地,多宝阁、桌椅里参杂着碎瓷片,撕烂的书画,被洗劫了般堆了一地。
苏蓉不当心踩上碎瓷渣,在脚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遍寻不见张子奕的身影,从一片废墟之间小心穿行。
“你说你知道手铳是怎么做的?”她的声音忽然从自己身后出现。
苏蓉猛地回头,遍地之中只有床榻旁的妆奁还立着,这妆奁被歪斜的屏风挡住,以至于苏蓉没看见张子奕的身影。
她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梳妆。
苏蓉吐出一口气:“求太后放我父亲一条生路。”
“你想用这个来交换?”张子奕拿捏着嗓子与声调,像准备上台唱戏的角儿,在一地碎裂的华贵里,苏蓉听着只觉诡异。
她就地跪下,磕头:“父亲年纪大了,求太后准许他高老还乡。”
“他告老还乡,那哀家呢?”张子奕正用细密的梳齿篦发尾,将一缕青丝梳得油光发亮。
说话时,她动作停下,偏着头质问苏蓉。
她的动作就想一只牵线木偶:“哀家不想在这笼子里,哀家也想回到自己的家乡,但谁给哀家一条生路。”
“娘娘是太后,兆国的土地都是您儿子的,您想去哪里都可以。”
张子奕的状态显然有些问题,苏蓉便顺着她的话说。
张子奕被迷雾笼罩了的眼睛,忽然显出一点亮光:“对,兆国的土地都是哀家的。”
她心满意足:“起来吧。”
苏蓉默默起身。
“火铳哀家早按人进了莽县,还得着用你在这儿马后炮?”张子奕傲然说“回去吧,瞧在你的面儿上,哀家不会要你爹的命。”
苏蓉想要再说,却见张子奕已经陶醉在镜子中,犹疑不定:“太后……”
“滚。”
苏蓉抬眼偷看去,正对上张子奕冰凉的眼睛。
“谢太后。”张子奕此时喜怒不定,苏蓉只好屈膝后转身离开。
瞧着苏蓉离开的背影,张子奕勾唇冷笑,对镜子中的自己说:“但也不会要你们好过。”
第118章 “哟,三姑娘又来了?……
“姑娘?”
小酒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因为有眼前的慕篱碍事,小酒转过身又不见了苏蓉的身影。
听闻公主府被太后收回后,小酒便想法联系迁居到苏府到苏蓉,但守门的都是生面孔,她跑空了几趟。
今日终于竟无意叫她碰着了。
丢了碍事的慕篱,小酒提着裙子追上去。
一路跟在苏蓉后面到了个拐角。
“放肆!”
还没见到苏蓉,先听见她一声呵斥。
嗓子干的发紧,吞了口干唾沫,小酒顺着声音拐过去。
——此处是大理寺狱的偏门。
在院墙上开了道小门,不像正大门那般要穿过一两个院子的惹人眼,在此处进去绕过几间屋子就直到牢房里。
苏蓉捏着钱袋子往后退了一步,冷声呵斥:“银子我自会给你们!”
小酒跑过来,才见对面两人中的一人靠在门边抛着银子玩,另一个上前一步,看样子是想伸手来抢。
她跑到苏蓉身后,她没戴慕篱,苏蓉多看了一眼。
一边从钱袋子里掏出一粒大小差不多的银子,抛了过去。
那人也抛着掂量了下,狼一样贪婪的目光在苏蓉的脸上扫了一圈。
随着苏蓉从他们的视线里走过,眼睛上有一块蜈蚣般粉色伤疤的小酒在他们面前走过。
两人露出小酒意料之中,看笑话的嫌恶。
加快脚步,低着头快步跑过去。
小酒听见背后一声:“丑八怪。”
没有刻意提高,也没有刻意压低,这三个字嬉皮笑脸不轻不重地砸下来。
她伸手拨弄着头发,将头埋的更低,快步追上苏蓉。
从此处进入牢房,苏蓉轻车熟路地绕过一排房屋,又到一道青石墙门外,此处还有两个看守。
苏蓉把银子给出去。
两人让开路,苏蓉带着小酒快步走进去:“你怎么跟来了?”
走过石穹甬道,又有一道木门,苏蓉敲了几下门。
“姑娘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怎能不来?”小酒有些惧怕,紧跟着苏蓉“姑娘身边有人侍候吗?”
门从后拉开,两人进去,身后的人将门嘎吱一声合上。
这儿是个狭小的封闭空间,身后的实木门被拉上,对面还有道栅栏门。
此处被修的很低矮,连苏蓉进来都要弯着腰,哪怕是站直的情况,此处至多站三个人。
苏蓉低头进来,就看里面站着个衙役,高壮的汉子弯着腰,凶神恶煞地朝苏蓉勾勾粗短的手。
苏蓉掏出银子放他手里。
汉子看了一眼,又勾勾手。
苏蓉只好再给他一枚。
他这才越过两
人之间,拿出钥匙打开另一道栅栏门,这倒门是往苏蓉的方向拉的。
这般闭塞的空间里装着两道朝着不同方向打开的门,会让逃跑的人在惊慌失措的状态下浪费更多的时间。
从闭塞的门里出来,能让人伸直腰背的空间就辽阔许多。
小酒捂着胸脯,惊魂未定地回头看了一眼,紧贴着苏蓉的脚步:“她们怎么能叫姑娘一个人来这个地方?”
“大公子呢?”小酒气愤不已。
“大哥哥也忙,最近陛下正在整改检察院,有取代各州刺史的意思,”苏蓉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接着往阴冷潮湿的里面走“他还要四处打点奔波,也劳累得很。”
此处的地面还铺着地砖,窗户虽高但也还有亮光,在靠墙的地方还支着一张木桌,坐着三个衙役。
他们看见苏蓉,有个人道:“哟,三姑娘又来了?”
苏蓉来之前算好了银子,将钱袋子里最后剩出来的银子尽数倒在手心,送到三个狱卒手里:“劳烦各位了。”
又是一道门,许多钥匙碰撞在一起发出尖锐和谐的声音。
其中一人晃着钥匙走过来,拿过她递来的银子,向身后二人抛去,散漫着脚步在前开锁:“姑娘今儿给驸马爷带了什么好东西?闻着就香。”
苏蓉已不是听不懂话外音的孩子,但此时哪怕听懂,也只能装作没听懂,笑得纯良:“我自己煲的汤,不是什么好东西。”
门已打开,苏蓉挎着食盒走进去。
将苏蓉二人放进去后,狱卒再将门锁起来。
不耐烦道:“赶紧的啊!”
牢房地面的泥土被来往踩的如石板一样坚硬,显现出夜色一般的黑色。
穿过两排牢房之间的夹道,苏蓉与小酒走到其中的一间外面。
“爹。”
坐在一团稻草里的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当了一个多月的阶下囚,苏敬宪似乎变得又瘦又小,佝偻着身子,散乱着花白的头发走过来。
“怎么又是你一个人来?”他抓住牢门,与苏蓉隔着一条条木柱相望“你哥呢?”
“在忙着疏通,现在衙门里的人都不愿意见他,他只能多费功夫,在别人的毕竟之处守着。”
隔着木栏门,苏蓉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一一放到苏敬宪面前的地面上,还有苏敬宪上次要的酒。
“墙倒众人推,没了你娘和皇后,你大哥就算拦住了又有什么用。”苏敬宪站在木栏门后面,根本无心吃喝。
“能见一个是一个,”苏蓉已经适应了她的新身份“他们避着大哥哥,说明是不愿意当面下大哥哥的脸面,当面说说情,兴许就有人愿意出出力,就算洗涮不掉父亲身上的罪名,能逃过死刑也好。”
一根能支撑起家庭的梁柱。
“快吃吧。”苏蓉说。
苏敬宪长叹一声,握着木桩缓缓蹲下来,然后坐在地上,拿起碗筷,忽又想到什么:“太后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