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蓉看着地上左右两层铺盖。
婆子笑着解释:“夫人怕姑娘回老宅里住的不习惯,叫婆子我来看顾着姑娘。”
几人的说话声吵醒了塌上睡着,值夜的丫鬟,她披着衣裳走过来,愁眉苦脸地看向苏蓉。
解释道:“这二位是大夫人入夜时送来的两位妈妈。”
第121章 “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苏蓉气得一宿没睡,甩了装着金银细软的包裹,在床上睁着眼睛躺了一宿,直至天光泛白才眯过去。
眼睛没闭上一会儿,就听外面敲门声:“姑娘,起来了吗?大爷在等着了。”
她眼睛干涩的厉害:“进来。”
丫鬟进来看见她和衣坐在塌上:“姑娘的眼睛怎么肿成这样?”
被带着到铜镜前一瞧,双眼皮都肿没了,两腮也都肿着。
她垂头丧气地闭上眼:“随便拾掇拾掇,大狱里黑不溜秋,也瞧不出什么。”
“姑娘昨夜哭了?”喜儿松开她揉乱的头发,觑着她的脸色,小心问她。
苏蓉近身伺候的都是公主府里带出来的,虽比不上小酒一块长大的情谊,却也是朝夕相处。
“没有,睡不着。”
“我叫人泡壶茶来。”婆子就在几步开外的门边站着,喜儿不敢多说什么。
茶水的效果不大,苏蓉困乏至极,早膳都没胃口,给下人们吃了,自己昏昏欲睡地上了马车。
苏崇阳已在车里等着,见她第一眼也是:“昨夜哭了?”
“哭有什么用,”苏蓉焉鸡仔般靠着马车“大伯母给我气得一宿没睡。”
苏崇阳低低地笑了一声。
苏蓉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刮他一眼。
“气性还是这么大。”他嘀咕一句。
苏蓉没理会他,苏崇阳又说:“我还记得你小时跟我打架,没打赢,气得在地上打滚。”
两人年龄相差十八岁,苏蓉实在很难想象二十来岁的苏崇阳与一个萝卜头打起来,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那段时光对于苏崇阳来说显然弥足珍贵,纵使现在想来还是满脸柔情:“真是一点没变。”
苏蓉想到今天去大理寺狱是他父子两商议把自己卖出去,不禁一身恶寒,扭头闭上眼睛不搭理他。
马车轻轻晃,苏蓉不觉睡着了,直到有人将她摇醒。
“到了?”她问苏崇阳。
“嗯,到了。”苏崇阳点头,先出了马车。
苏蓉揉着眼睛,等他下车,弯腰探出车帘。
她怔在原地。
外面辽阔无垠,光秃秃的树枝里延展着看不到尽头的路径。
这不是大理寺狱。
二月初春的凉风吹得她打了个哆嗦,苏蓉回过神,扶着马车下来。
“这是城外?”
她茫然:“我们出城做什么?”
眼睛的余光里看见不远处的送君坡上,首翼提着剑,小酒背着包裹往这边过来。
苏蓉心中已有所猜想,但不敢相信,像只受了惊了小肥啾。
苏崇阳在她头顶揉了一把,将她搓地东倒西歪:“我听小酒说了你的打算,去吧。”
“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你确实不该被拘在院子里。”
当苏蓉意识到对于父亲来说,自己的人生比不上家族的富贵,蹲在监狱里还在想怎么把她的价值利用到最大化。
苏蓉不是非常难过。
当她终于下定决心逃离京都,提着包裹却连自己的
房门都没跨过去。
那一瞬间的挫败也没有击碎她。
公主府被收走,张子奕威胁她,沈穆庭拒绝见她。
她告诉自己午梦千山,窗阴一箭。时光流逝里总会带走什么,所以一切变化都是必然的。
她能接受。
她几乎已经说服了自己,她几乎已经长成了个容忍一切发生的大人。
但大哥哥在她头上揉了一把,眼睛就酸涩的不成样子,委屈倾闸而出。
苏蓉强忍着眼泪,结果水一样的鼻涕流出来。
吸又吸不回去,她索性拿手背揩了一把,囔着声音说:“那父亲和伯父那边怎么办?”
苏崇阳说:“这不是小女儿该操心的事。”
苏蓉等他一眼:“怎么不能操心了,你瞧不起女的是不是!太后和四妹妹还不是把朝局握得死死的。”
苏崇阳啼笑皆非,将她托上马车:“行了,赶紧走吧,到了地方记得给家里报平安。”
一切都在变,但真心待你的人永远不变。
苏蓉紧紧抱住大哥哥,脸在他胸膛上揉,将又要冒出来的眼泪埋进他衣服里,然后快速松开,装作潇洒地上了车。
站在车板上:“等本姑娘回来,到时候一定叫整个京都城都对本姑娘刮目相看!”
苏崇阳依旧像看着胡闹的孩子,再次叮咛:“别忘了给家里来信,报平安。”
两人互相挥别,奔向相反的方向。
苏蓉坐在马车中,看着窗外绵延不绝的群山,既喜悦又兴奋,但总觉得忘记了件要紧事。
直到晌午用饭,小酒掀开慕篱,她脸上的疤落入苏蓉眼中。
苏蓉捏着筷子,终于想起忘记的事儿:“你的祛疤膏还在钟易川那儿。”
二月初,苍白的阳光照在钟易川的侧脸,他拿着拜帖登门来找苏崇阳。
门房的小厮听闻他的来意:“公子来的不巧,今儿家里有些状况,屋里正忙乱着,公子要么改日再来?”
钟易川来此是为向苏崇阳示好,他已有解救苏敬宪的法子。
“我是为贵府在狱中的苏大官人而来,他昔日有恩与我,劳烦您为我通传。”
患难见人心,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小厮自是认出了钟易川的身份,自从旁支的二老爷家中遭难,苏府里门可雀罗。
这位炙手可热的状元郎还愿登门相助,对待他这个下人都是态度谦和有礼,小厮心中也有所触动。
请人到一边说话,他挡着嘴:“不是不通传,状元爷,家里今日出了件大事,院里鸡飞狗跳了一早上,大公子这会儿正跪祠堂,实在不能出来见客。”
家中孩子长大成人,尤其是男子,便是要敬重的顶梁柱。
寻常事绝不会闹得人失了脸面。
此事定与家中荣辱相干。
“这是为何?”钟易川问。
小厮有些犹豫,左右看了一圈,钟易川从袖中渡出碎银。
小厮用更低的声音:“昨日大老爷与夫人已定了蓉姑娘的婚事,今儿大少爷就将人送出了城,这不是诚心要下大老爷的脸嘛!詹家要是知道……状元爷?”
眼前谦逊有礼的年轻公子哥忽像变了个人,冷硬锋利。
“什么时候走的?”
小厮惊惧道:“天刚亮就走了。”
这会儿已经到申时,再慢的马车也摇出了六十多里地。
“往那个方向去的?”这位爷状似逼问刑犯。
小厮头摇得像拨浪鼓,看他腮边肌肉咬得鼓起,慌忙补充:“真不知道,大少爷正是不肯说才被罚。”
心中已乱成一团麻,不再多想,钟易川快速上马,驾马往城外去。
身边的人事物如飞光般拉长退后,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昨夜的场景不断在钟易川眼前闪现,苏蓉的手指划过他皮肤的感觉,她平淡安静如溪流般的眼睛,一切都变成最后的定格。
他想了一个晚上,那句你还是不明白我想要什么。
他决定要重新认识,他要放下一切固执,听她说的话,去弄懂她想要什么。
但她走了。
“驾!”
枣红大马飞驰过城门洞口,与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擦肩而过。
马车穿过大街小巷,在一户人家外停下来。
苏蓉从马车上跳下来,上前敲响这个小院的房门。
她等了片刻,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童拉开了门,他站在门缝里,上下看着苏蓉,最后停在苏蓉的脸上:“是苏姑娘吧!”
喜出望外的喊一声,拉开门热情洋溢地请她进去。
他太热情,苏蓉狐疑:“我从未见过你,你怎知道我姓苏?”
小童抓着腮嘿嘿一笑,闪身让开:“姑娘快进来坐,我们公子出门去了,劳您稍等一等。”
苏蓉踏入小院,这是钟易川上次带她来的地方,院落里有一棵柿子树。
“他什么时候回来。”苏蓉一面走进来,一面张望。
柿子树光秃秃的杵在院子里,柿子树下还种些其他的花草,院子不大,但很整洁。
“快了快了,应当马上就回。”
小童对她堪称马首是瞻,苏蓉活像是他的祖宗。
“姑娘还要去居安村,晚些天便要黑了。”首翼低声提醒。
苏蓉点头,对小童道:“我还有急事,就不等他了,你可知你家公子把祛痕膏放在何处?”
“公子前几日就吩咐了,若是碰见姑娘来取膏药,只管让姑娘去后院的阁楼上自己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