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和谈使的居所。
萨吾提百无聊赖地往那边的院子看了眼,躲进荒漠草原的突厥人七日前在城外三十里外的空地驻扎,由突厥首领的第三子,也是部落王子亲自带队,突厥八千余人的精锐骑兵。
驻扎当日突厥三皇子在城门外亲自递来议和的降书,过了几天,京都送来的和谈使就到了。
就像是算准了一般,不可谓不巧。
鸽子梳理好羽毛,安静地站在屋檐上不动了,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鸽子的羽翅收起,萨吾提看见它脚上绑着一支小小的信筒。
他立刻想到苏卿的院子后面养着几只信鸽,她也常受到远方的来信。
莫非这是她的信?
萨吾提想着,飞身跳过屋檐,取下鸽子腿上的竹筒。
屋里是苏卿、杜景河与张思睿等人,他们正商议着和谈一事。
萨吾提一进门,屋里十来双眼睛看过来,他也不敢废话,将信筒放到苏苏卿手边。
“京中给先生的信。”
说罢老老实实站到她身后,怕被再赶出去,不敢再玩她的头发。
两张椅子间有一张窄小的茶几,与苏卿相邻个,她手下边坐的就是张思睿。
杜景河正与说起此次前来议和的突厥三皇子。
其实是只说给张思睿听的,这位心黑手狠的三皇子在坐的人都对他印象深刻。
苏卿听着无趣,伸手拿起手边的信筒。
上次给沈穆庭去信,提起制作火炮的想法,也不知他怎么安排。
缓缓展开卷纸,看见第一个字就觉着不对。
这不是沈穆庭的字迹。
上面就四个字——除掉苏卿。
拿着信纸的苏卿:“……”
”
你随我出来。“苏卿绕过凳子,低声与萨吾提道。
走到无人的院子外:“这是从哪儿来的?”
苏卿的两指间夹着信筒。
萨吾提:“鸽子身上啊。”
萨吾提的脑子比较直,苏卿问的更详细:“什么地方?哪只鸽子?”
萨吾提往她脑袋上指了一下,在苏卿抬头往上看,他纵身一跃到了屋檐上,摆了夸张的姿势,还朝苏卿抛了个媚眼。
……简直是不能猝视,一张好脸盖在哈士奇的脑子上。
扭头要走,萨吾提又从天而降,抱着只鸽子挡住她的路。
“从哪儿来的?”
萨吾提指了个方向:“张怂蛋的屋顶上,这鸽子跑错了吧。”
苏卿沉默,不用多想,这信定是张子奕的手笔。
难不成是她让张思睿来做探子外加刺客?
不会,张子奕不会连这点识人的本领都没有,张思睿无才无德,放在院子里繁衍后代才是最适合的。
“能不能把我调去当你的从骑?”
她想得出神,萨吾提冷不丁凑到她脸边。
并再次抛了个媚眼过来。
“……别糟蹋你这张脸了。”
苏卿对一个脑子比脸还干净的毛头小子,只有无语。
“把鸽子送到我后院去。”
再回到堂屋时,会议已经到尾身。
他们最终决定在城门口,也就是两军阵前见面,至于商议,只能在他们的城池里。
同张思睿随行的是一整个火器营,在张思睿的强烈要求下,苏卿会乔装随行。
如此条件下,张思睿才松口,答应明日出城和谈。
望着张思睿的背影,苏卿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杜景河留在最后,在苏卿身旁站定。
苏卿略一犹豫,摇头:“没什么。”
“分明就是有什么。”杜景河从后抱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头上,轻轻地摇晃。
“我在想怎么让又蠢又坏的人死得更有价值。”苏卿掰开他的手,转头看他。
夜里,一只带着信筒的白鸽飞到张思睿的床前。
第二日意外是个好天气,阳光不燥微风正好。
苏卿扮做张思睿的亲卫,站在他身后出现在东突厥王子的面前。
相对行驶战车缓缓靠近,战车周围,一方长矛银如寒霜,一方黑铁手铳静待吸血,微凉的寒风里,两辆战车相互交错,东突厥王子铎禄葛会见和谈使张思睿。
铎禄葛是典型到突厥长相,三十岁上下,他的身材很魁梧,黄棕色的皮肤,浓黑的辫子,高眉骨,小眼睛,还有高挺似鹰勾的鼻子,头顶戴着毡帽。
“你是谁?”
看清张思睿的长相,铎禄葛用粗浑的嗓音质问,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张思睿即刻想到杜景河说他有用敌人的颅骨当酒杯的习惯,不禁腿肚子打颤。
他露怯的一瞬就被铎禄葛发现了,他甩了一把手上的马鞭,在空气里啪!地一响。
铎禄葛仰头看向城墙,大声质问:“你们就派出一个没用的懦夫来跟我见面?”
张思睿本就心惊胆战,皮鞭在空气里清脆的一声,他便生出这鞭子下一刻就要落在自己头上的恐惧。
下意识往身后的苏卿看去。
铎禄葛的鼻子如鹰勾,藏在高眉骨、高鼻梁的小眼睛更如鹰般锋利。
他捏着鞭子指向张思睿的背后:“我认识你。”
第131章 ‘绝对的武力就是绝对……
在火器营首次列阵参战时,苏卿随军出征,在队列中指挥。
各了三里地的人头攒动烟尘满天里,苏卿没料他居然能看见自己。
铎禄葛突然笑了,就像猜到她在想什么:“我记得你的眼睛。”
他笑起来时让苏卿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到藏区遇到的那些牧民,他们的笑容与他们头顶的天空一样纯粹。
这一个联想让苏卿感到恶寒,她知道铎禄葛绝不是单纯质朴的人。
铎禄葛手里的鞭子没放下去过,他指着苏卿的脸,用带浓重口音的汉语说:“你的眼睛比圣山上的湖泊还要美丽,我喜欢你的眼睛。”
苏卿抬起右手,五指在她脸旁放松地张开:“可惜我讨厌你的眼睛,他让我想到牛粪。”
当她抬起手的一瞬,身后的火器营齐刷刷抬起火铳,数百支黑洞洞的呛口对准对面的人。
铎禄葛没有恼怒,他微笑着,鹰一样的眼睛直直看着苏卿。
他用突厥语喊了一声撤退,脚下的战车缓缓挪动。
“我勇猛的突厥男儿愿意臣服在强者脚下,但绝不能容忍这样的羔羊在我们头顶上叫喊。”他对苏卿说,鞭子缓缓移动到张思睿的脸上。
他微笑着,语气和缓,甚至有几分绅士的儒雅。
“三日后,我会进城与你,还有你们的杜将军商议东突厥各部归顺兆国。”
进了城,苏卿如实将铎禄葛的话传达给从城墙上下来的诸位将领。
城门在身后关上,张思睿在恐惧中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五感重新起作用,他想起刚才苏卿与铎禄葛说的话,全是羞辱!
这个女人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他只愿意跟杜景河和我商议”,一字一句无异于针扎在他的面皮上。
苏卿的语气很平淡,但他感觉周围的人投来的目光全变成了嘲弄。
张思睿老早就知道他们都看不起他。
都怪苏卿,今天本来是他大出风头的日子,却被她抢走。
这个该死的女人!女人就不该出现在战场上!
他丢下所有人,扭头回到自己的住所。
乳白色的鸽子被关在笼子里,悬挂在他书桌旁。
昨天夜里收到太后的信时他惊恐不已,点着蜡烛把纸条烧了。
害怕中,他的大脑刻意忽略苏卿白日里也拿到一支信筒的信息,选择自己愿意相信的。
回到房中,他再次看见这只鸽子,报复心有了更合理的出口,瞬间笼罩所有理智。
他要苏卿在所有人面前,颜面尽失地去死!
当日下午,安插在张思睿身边的眼线给苏卿带来一个消息:张思睿买了给牲畜用的烈性*
*。
苏卿是个优秀的猎手,她静待张思睿自寻死路。
一直等到第三日,东突厥的王子铎禄葛进城和谈。
宴席摆在都督府中,空旷的大厅摆下五十多张案几,空出足够的位置留给歌舞妓。
虽是在都督府中,但边域的条件还是比京都差了许多,高脚桌凳不足用,每人面前一张塌上那般的矮几,坐在蒲团上。
菜肴也多以足量的大鱼大肉为主,酒则是中上等的米粮酒。
身旁的杜景河发表完祝酒词,苏卿随众人满饮此杯,辛辣刺激的感觉穿喉而过,一直辣到肠胃,然后直冲天灵盖。
看来兆国酿酒术也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不过也好。
苏卿眼角的余光里,张思睿也一口饮尽杯中酒。
他很紧张,眼神总是在四处乱飘,也没心思用菜,时不时喝一口酒,被辣的五官扭曲。
辛辣到来不及细品的高度酒才能掩盖麻黄微苦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