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黄,生长在沙漠里,能刺激中枢神经兴奋的药剂。
“苏七先生看起来喝不惯贵地的白酒。”铎禄葛打断苏卿乱飞的思绪,他站起身举杯邀请苏卿。
苏卿抬杯抿了一口:“听闻你们的葡萄酒很不错。”
“哦?先生还知道我们的葡萄酒。”铎禄葛浓黑粗壮的眉毛飞舞起来。
苏卿颔首:“待突厥归顺我国,我们会购买你的葡萄酒与羊皮,你们也可以买我们的丝绸与米粮。”
这时铎禄葛的惊讶才是真正的惊讶,不是方才刻意套近乎的示好。
他停顿一瞬,仰头喝尽杯中酒,附身见礼:“若如先生所说,我们东突厥愿意归降。”
苏卿微笑:“相信你的子民会为你的决定而过上安稳的日子。”
没有人愿意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不论是最开始突厥小批次的骚扰,还是最后大举进攻,前后的目的都是为了生存。
草原与沙漠无法耕种的特点注定一到冬季,他们的生存需求无法满足。
或是为了生存,或是因为贪婪,与他们毗邻的富庶国家必定会遭受侵犯。
除非他们能找到共存的中间地带。
一份白瓷盘装着糖蒸山药被将士端着送上来,苏卿对这道菜本没什么兴趣,但张思睿的目光太灼热了,她想忽略都不行。
苏卿假借喝酒,半遮着眼看过去。
张思睿一直在喝酒,桌上的菜品几乎没动,他两只手捏着桌案的边缘,膝盖不停抖动着,脸上的笑容焦躁而兴奋。
像只等待腐肉的鬣狗。
苏卿在他的注视下,用袖子遮着,假装夹了一块吃。
张思睿若冷静一点,或是他动脑去好好想想,就会发现:
苏卿之前用菜都没有用手腕遮脸,偏偏这次遮挡。
他太期待苏卿丢丑了。
张思睿脸上的笑没有掩饰,任其扩大,不正常的状态引旁边席上的人频频侧目。
在苏卿佯装头晕,撑着脑袋歪着头,他越发不耐。
抖动膝盖的动作让周围的人都无法忽视。
只是短短半刻钟,在看见苏卿扯了一下领口,用手扇风,目光若有似无地往自己这边扫来时,他整个人像是被点燃了。
苏卿无疑是美的,尤其是高束发箍,威严而不容冒犯的英气,更为她的美添了一丝不容亵渎的高高在上。
她略带醉态的目光与张思睿一触即分,他心里漏跳一拍,继而怒不可遏。
他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忽然从地上蹿起来,双手紧紧捏成拳头,突兀地立在一排排席地而坐的人之间。
场中几个赤膊男儿,臂上系红绸正踩着激昂的鼓点,唱和着‘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雄浑壮阔的吟唱中,张思睿生出替天行道的大无畏精神。
他跨过自己的席面,大步迈到歌舞中间。
鼓声像是鼓舞着他出征的步伐。
“妖女!”
实在他步态虚浮,面色涨红。
“你就是个妖女!”他指着苏卿,一声暴喝,脸涨得要滴血。
鼓声已经停了,台上舞蹈的将士要伸手要把张思睿架下去,苏卿用眼神示意他们不用管。
歌舞虽听,但台上的戏码显然更精彩了,宴席里推杯换盏的动静都停下来,看台上的角儿。
张思睿呵斥苏卿:“你在京都之中搅得天翻地覆,害死了宰辅,竟又躲到都督府来纵情享乐!”
“妖女!”
苏卿忍着笑:“使者说我害死了宰辅,不知是哪位宰辅?”
“自然是三朝元老,王社王大人!”
“王社,”苏卿知道他蠢,但没想到他会这么蠢,实在忍不住笑“我记得皇上已订了他忤逆大罪,合族都受了牵连,原来张大人与逆贼是一丘之貉。”
这顶帽子扣下来,张思睿亢奋的脑子稍微清醒了点,皇帝至今还在朝堂上清洗王氏余党。
“妖、妖言惑众!”
苏卿上一秒还在遗憾吓到他了,下一秒就听他狡辩:“我是奉太后懿旨,为正祖宗礼法,除了你这个妖女!”
张思睿被方才一吓,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在一双双或嘲弄或愤慨的眼睛里,犹如掉进狼窝的小白兔。
腿肚子打颤。
但下一刻,他看见苏卿桌上的山药,立马抖擞了精神。
“你身为一国皇后,却不守女子贞德,日日在这男人窝里鬼混!毫无廉耻之心……”
萨吾提忍无可忍,要从最后面的席面里冲上去给他几个拳头,眼前一花。
忽见一双筷子从上面飞下来,一根钢针般钉在张思睿足尖前地面里。
张思睿低下头,看见筷子插在地上,尾端还在巨大的余力里不断颤动。
他‘心’字之后的话一个都吐不出来,惊恐地看向上首,苏卿的方向。
她脸上哪有一点迷醉之感。
“贞德?”苏卿嗤笑一声,眯着眼睛。
她没有辩论,她现在正坐在所有男人的最上面,所有人都要仰望她。
此事无声胜有声。
张思睿气得喘不过气,指着苏卿还待说话,张口却觉口中一热,一股铁锈味儿从喉头涌上来。
他抬手摸了下,低头看去,手上满是鲜血。
在手的下面,一根筷子正扎入他的胸口里,心脏砰砰跳,血顺着筷子扎出的缝隙不断往外涌,早将他的胸前染透。
他往前踉跄一步,面朝下倒在地上,血色的筷子从他后背穿透过去,血慢慢在他胸前流出。
“抱歉,”苏卿站起身,邀杯向东突厥王子铎禄葛笑说“叫铎禄葛王子见笑了。”
铎禄葛略作沉吟,起身哈哈大笑:“苏七先生是我见过第一勇猛的女子!比我们草原上的雄狮还要威风!”
苏卿随他一起干了手中酒,道:“在我们中原也信奉着一个真理,绝对的武力就是绝对的话语权。”
地上的尸体很快被清理走,短暂的插曲很快在歌舞声中被暂时忽略。
苏卿坐下来,侧头看向杜景河,二人的两只手悄悄握在一起。
杜景河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苏卿知道纸包不住火,她并没有刻意隐瞒身份,苏七先生就是皇后苏卿的传言早在军中散开。
但正如她所说‘绝对的武力就是绝对的话语权’,加上有杜景河从中调和,她相信就算张思睿今日把这件事搬上台面上,所有人还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起码,在东西两部突厥全部安定下来之前,整个兆国都会如此。
“等太平了,我们还要改善酿酒术。”苏卿再饮下一杯酒,对杜景河说。
“嗯,”杜景河挑眉“那这个要排在你改变科考制度之后了。”
第132章 “母后年纪大了,以后……
真正的和谈是在宴席中途,双方精神都有所放松,关系拉进了些才算开始。
乐师与歌舞妓等都在旁等待,桌上的残渣被清理干净,呈热菜满上酒壶,众人盘腿而坐,面上虽带酒意,但一个个双目精明。
大家都知道,正事未了之前不能放纵。
铎禄葛起身,将事先拟定
好的归降书递到杜景河手下的左副将手里。
副将把降书送到杜景河面前,供他浏览。
降书上除写了一些花言巧语的称赞,最重要的是此番投降所缴纳的贡品,以及每年的朝奉是否诚心。
安北都护府众人过目觉得尚可,再由急报传回京都,皇帝与诸位大臣认可后,令东突厥带着贡品上京朝见。
到京都后受皇帝觐见并认可,便真正纳入兆国的附属。
此后会在东突厥设立都护府以监察东突厥。
与归降书一齐被呈上的还有面旗帜,副将一人臂长不足展开,两人拉起才将这面三角形,绣着狼头的黑色旗帜展示在众人面前。
苏卿看降书上用汉字写着:……佛舍利四盒、金佛像六尊、犀角二十双、牦牛尾三百、酥油六百斤、氆氇百匹,再加每年朝贡布万匹、马千匹。
抬头对上漆黑的羊毛毡布上狰狞的狼头,这纸上的文字便显得单薄无依。
她示意将狼头纛收起来,转头对上这位传闻中用敌人的头骨当酒壶,相识又觉如一位儒雅绅士的东突厥王子。
“铎禄葛此番诚意十足,”苏卿收起手里的降书,笑看铎禄葛“相信我国皇帝一定会认真考虑。”
铎禄葛将满杯的酒一饮而尽,对苏卿所说的话十分高兴,大笑几声:“这样我们两国的百姓都不必再受战乱的苦头!哈哈哈哈……”
“喝!”他笑着,邀身边的人一齐饮酒。
席面上其乐融融,乐师奏起欢快的乐曲,歌舞妓重新回到酒席中央舞蹈。
而那面被收起来的狼头纛则悄无声息地退到所有人的身后。
借着将降书递给身后的亲卫,苏卿在他耳边低语:“把我们的人手里的酒参上白水。”
不等人疑惑,苏卿压了压手里的信示意他不要露出异样:“今晚有场恶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