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阳停下脚步,“呦”了一声,问:“朱大人是何时惹恼了本宫这位乖侄女?。”
又道,“这天还刮着冷风,朱大人小心着凉。”
朱北抬起眼:“自然是小人做错了事,才叫殿下动了气,至于这寒风……”他笑了笑,很陈恳的模样,“若舍了小人这卑贱之躯,能叫殿下欢心些,也不算白活一遭。”
信阳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看向了他身边的几人。
要么是油头粉面的郎官,要么就是一把胡子的大臣……轻而易举能猜到他们的来历,无非是讨好姜姮。
人人都想讨好姜姮,可有几人,曾走入过这长生殿呢?
她失了兴趣,也便不问。
信阳若无其事地上前一步,恰好站在了朱北身前。
一人弯腰,一人直立。
信阳微微扬起下巴,用仅二人可清晰听闻的声量道,“朱大人……本宫可是记得你的,方才在玉娇儿面前,可没忘了替你求情。”
朱北弯着腰,并未答话,但姿态恭敬依旧。
信阳轻轻嗤笑一声:“你打算怎么做?”
“殿下所言何事?”他问。
信阳定眼看他片刻:“你今早将那副暖玉棋子送到本宫府邸上,不就是为了她吗?”
朱北此人向来有心,惯会投其所好,在一堆稀罕的脂粉物件中,唯独这幅棋子突兀了些。
不难猜测来由。
朱北还是笑,恭敬谦卑:“这是殿下的心意。”
““眼下是成了本宫的心意……”信阳冷笑一声,“只不过,玉娇儿并未收下,你这份心思,算是落了空。”
“并未收下?”朱北缓缓重复,眸中并未遗憾之意,不过片刻后,又笑,“那便可惜了。”
二人目光相接,都清楚,谁才是那位风雅客。
姜姮是不爱这些事的。
可人已经葬在黄土下了,又有连日的雨,说不定早已腐烂了皮囊,只剩一把谈不上美丑的白骨。
她再做这些缅怀追思的事,给谁瞧呢?
信阳眨了眨眼,不得不承认自己瞧见了,且在意。
“你同我说一句实话。”她若无其事地问,声更轻,“阿濬的事,你到底掺和了多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自代王离世后,朱北在这宫里的地位,也大不如从前了。
“殿下何意呢?”朱北轻轻巧巧反问。
信阳幽幽叹了一口气,“阿濬也是本宫弟弟,本宫不好袖手旁观。”
朱北还是笑,仿佛并未听出言外之意。
“阿濬……唉,当真是天妒英才。”信阳仰起头,又用指尖按了按眼角,同时叹息声不断,像是在艰难地藏着眼泪,
缓慢的平复了心绪,又连连叹气,她很遗憾道:“朱大人你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只这些物件太贵重,本宫的公主府又太小,实在留不住。”
朱北心平气和,只道了一声“好。”
丝毫没有撕破脸后面红耳赤的难堪样。
信阳真正高看了他一眼,只遗憾相识太晚,他已毫无用处。
信阳往前走,侍从撑开伞正准备跟上,她又停住了步子,立在柱边。
正有一宫女,恰好捧着匣子,从长生殿内走出。
信阳注意到她,拦下,问:“你是去哪儿?”
小宫女答:“是去给青阳侯送旨。”
信阳眉眼带上了一丝僵硬,撑着笑问:“什么旨意?”
小宫女笑:“自然是封赏的旨意。”
无缘无故,哪来的封或赏?
除非补缺。
说来恰巧,这宫中,是刚缺出了一个重要位置的。
小宫女:“殿下可还有其他事?若无事,奴先离去了。”
信阳点了头,身子还僵在原地。
一旁,朱北面色如旧,好似未注意到这一幕。
“你可知此事?”信阳问。
朱北还是明知故问:“何事?”
信阳是万万不肯在他面前露怯的,又恰好在这时候。
她刚说了断绝往来的话,怎肯腆着脸,再与朱北商讨?
“若是为小皇子聘新师一事,臣确知晓,。臣也是方知,殿下属意之人是青阳侯呢。”朱北轻描淡写道。
如一位寻常臣子般,又说了一句,“听闻青阳侯学识渊博,人品贵重,正是极好的人选。”
青阳侯?又不是真的皇室人。
信阳愤而甩袖,扬长而去。
小皇帝还未有子。
在这样情况下,即使这位小皇子无父无母,也无封王,可又有谁会忽视他呢?
就连姜姮都争着抢着,将他抱到长生殿养着。
信阳带着满心的不安,回到了公主府。
实话实说,这在长安城的公主府,是远不如在封地时的,小了许久,也旧了许久。
除此之外,就再无不好之处。
她不愿再灰溜溜地离开长安城。
可还有什么法子呢?
侍女急急忙忙来汇报,又语焉不详。
下一刻,一个很年轻貌美的少年,掀帘走入,两三步上前,倚在信阳身侧:“殿下……”
就唤了这样一声,他便没了下文。
信阳很无奈,却还是好声好气去哄了一句:“本宫的娇娇儿,怎么了?”
小驸马轻轻“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是连侧脸都不叫她瞧,只露出一段纤细又洁白的脖颈在烛光下,有小巧的喉结随声滑动。
信阳道:“你不说,本宫又如何能知晓?”
说着,她探出手,抚着驸马的脸蛋,想看他的眸子。
驸马果然转回了头来,却是瞪来狠狠一眼。
很不可爱。
信阳瞬间淡去了心头一点柔情,冷了脸色。
驸马见状,慌了神,可还强撑着一口气,只若无其事的,悄悄的,去瞥她几眼。
片刻后,驸马在她面上,未寻到一丝一缕想要和好的意味,彻底服软。
“殿下……殿下……您瞧瞧我。”
眼眶一旦发红,再想发狠,也无了威慑力,不过一只仍人搓圆的兔子。
信阳还是爱他唇红齿白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选他下嫁。
瞧他可怜可爱,面上又有了笑意,将他的手牵起,一边顺毛,一边认真地哄,“是谁惹得驸马爷不满了?让你本公主替你出气。”
“真的吗?”驸马眨着水汪汪的眼。
信阳点了点头。
驸马出身平凡,来往之客,也是不入流的世家子弟,这个主,她还是能做的。
“殿下……”驸马腻着嗓,又唉声叹气,“不就是……他嘛。”
“殿下您许久未去瞧他,他倒好,拿腔作调着,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实在可恨。”
驸马愈说愈快,小小的一张红唇,花瓣似的,开开合合,飞速掠过春与秋。
信阳像是没听清般,后知后觉,又问了一声:“……谁?”
驸马眸子一转,“能是谁?正是殿下您心头上的那位南生呗。”
第102章 新客(二)如今,他如愿了。
姜姮许久未想起南生了。
算算日子,在四五日的相遇后,便是长达四五百日的分离,又不是重要的人,也无惊心动魄的事发生,忘却才是常态。
可当朱北谈起这个名字时,姜姮还是准确无误的,从记忆中,翻出了那片雪花。
南生是雪花似的人物。
长生殿的金光、华美,无法叫他融化。
他单单站在那儿,就叫人想到一片茫茫的雪地。
“好久不见?”姜姮扬起了一点笑,打着招呼。
南生缓慢抬起眼,又垂下眸,行着礼,与那群常出入长生殿的客并无二致,只他太美,脸蛋是美的,身姿也是美的,于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能叫人目不转睛。
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就挪开,至他身前的一女半男,二位身上。
今日朱北同信阳一道出现了,你一言我一语,陪姜姮玩笑了半日,像是从未起过龃龉。
此时还在说话。
姜姮用袖掩着口,懒懒地打了一个哈切。
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安静下来。
信阳习以为常地寻了一个借口,就要离开,可余光留在了南生身上。
明晃晃的一道。
姜姮垂着眸子,似是未听懂言外之意,也似是思量。
南生还是那副淡然模样,眉眼之间自含一股烟雨连绵时的惆怅,女子般的细腻,可不言不语,就如画中人,美则美矣,但无魂无魄。
总不能见一番算计落了空。
信阳又看向了朱北一眼,示意他说话。
朱北不言。
信阳略焦急,早就说定的事,这时可不能出岔子,眸子一转,她打算自己凑上前去说些好话。
却听姜姮出声了:“南生可愿留下陪我?”
她微微一笑,言语坦荡,几人的心皆稳稳落下。
也轮不到南生说一声感恩戴德。
信阳先替他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