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唇微张,还是想问。
朱北看他一眼。
“朱大人……”
朱北不紧不慢地道:“你且安心,若真有一日,仁兄有事相求,我朱府的门,必然大开。”
言下之意,是要
那人瞧,朱北这张嘴是比石头还严实,水浸不入,砸又砸不开,是打听不出更多事来了
,心中虽遗憾又慌乱,但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
又说了一些闲话,显得自个儿是有心来结交。
临时是抱不到佛腿的。
那人离去。
朱北还坐在原处,回想方才的对谈,不求自己的模样落在旁人的眼中,有多少的高深莫测,只盼不要露了怯意。
对于崔霖离开长安城一事,他也丝毫不知。
姜姮未对他透露过。
这件事若传出去,就是他彻底失了长生殿的欢心……简直可怕。
朱北深吸一口气、
家中的下人,捧上来了礼物单子,是方才那一人送来的。
朱北扫过一眼,都是一些既贵且重的物件,也算用了心。
他指了几样,交代道:“这些送到长生殿去吧。”
下人问:“要告诉长公主殿下,这些物件的来历吗?”
朱北淡淡道:“照旧就好。”
在姜姮面前,他不做任何的手脚,就是动了手脚了。
下人们立刻将那几个物件重新打包好,准备送去长生殿。
礼单上还剩下的几件,都是书画之类的。
按往常来说,这些物件,自然要被他留下来,然后压在库子里,等着积灰。
可今日……
他目光凝在一卷画轴上,嘴角微微扬起,说出了一个地址,叫人把剩下的物件,送到这个地方去。
姜姮不爱这些风雅之物,就算送过去,也照样是落灰的下场。
不如给一些真钟爱书画的人。
哪怕那人……如今的身份地位,根本衬不上这些稀罕的宝贝。
但,没人会觉得他不配。
朱北觉得,自己没什么好犹豫的,又做出了吩咐,叫人把仓库里头,其它的一些文房四宝、画卷古籍,都收拾出来,一同送到姜濬处。
这叫物尽其用。
希望,他这一“善举”,能叫人瞧见。
无论是姜姮,还是姜钺,只要有人瞧见,他这些日子的心思,就算没有白费。
朱北前脚刚送礼,后脚,坐在长生殿的姜姮便收到了消息。
她眯着眼,身前的小宫女拿着美人锤半跪着,为她垂着脚。
姜姮侧过眼去,问:“只是一些书卷?”
连珠应道:“也送了一些草药,我仔细问了人,的确是代……公子眼下所需的。”
如今长生殿人,称姜濬,都只道“公子”,不加前缀。
只“代王殿下”这个称谓叫了太多年,一时之间,不能完全改过来。
姜姮自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依旧想着事,喃喃道,“无缘无故的……”
总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连珠注视她许久,抿了抿唇,轻轻柔柔的语气,话语却是很直白,甚至生硬了:“殿下,这宫外人,是不值得您操太多心思的。您该知晓,于这些布衣而言,您的关注与爱护,反而是烦恼。”
是在提醒她,莫要重蹈覆辙。
姜姮一怔。
才发觉,自己的关心和在意,又过了度,明明他早就是躺在陵墓里头的“死人”了,为何又要在意太多?
像是习惯使然,习惯……使然吗?
姜姮咬住下唇,直到下唇发白,又涌上一层血色。
“殿下……”
连珠看她模样,心也一沉,隐约担心,是她将话说重了。
可事关姜濬,她绝不能心软,必须做好这个紧着姜姮的弦。
她扬起一个笑,又撩起姜姮的发,放在手中慢慢梳理,以退为进,“殿下心软是好事,也请殿下放心,有我看着,公子必然安然无恙。”
至于旁的,再多心思,都不可有。
他死而复生,本就是意外之喜了。
这样的道理,姜姮心中也清楚。
她整理了思绪,“嗯”了一声,只是眨眼的功夫,就生生将旧人的痕迹,从脑中擦拭而去。
接着,姜姮又问起崔霖。
崔霖此人,平日虽轻浮好玩闹,可在大事上,却是稳重至极。
大概他也清楚,假作真时真亦假,这样伪装、埋伏的事,今日失了分寸,只是笑谈,到了来日,就能成刺向自个儿的刀剑。
于是,在他安定下来后,几乎是日日都会以书信传回长安城,汇报每日的所见所闻。
如果,他已成功见到了孙玮。
按他心中所言,已深得其信任。
照例问了一次后,姜姮就没有追问再多。
与其说是信任崔霖,不如说是,她从未对他给予太多厚望。
也无所谓,他做得好坏。
至于那个名字。
依旧未被他,在信中提及。
姜姮漫不经心地笑,不在意。
姜姮吩咐:“外头的事,依旧照常盯着。”
连珠笑了笑,“好。”
为姜姮按摩、奉茶的宫女又重新入内。
那边,朱北送来的物件,也都归了库。
伺候姜姮装扮的宫人,鱼贯而入。
像是一道狼烟,一个信号。
紧接着,又有接连的外臣、命妇、嫔妃赶到长生殿来,商讨要事,说话闲聊,个个面靥如花,仿佛一年只有春天,没有寒冬,只见晴日,不闻雨声。
只要姜姮肯,这长生殿内,是可以热闹得不分昼夜的。
姜姮饮了一些酒糟冰酿,是一位年轻的妃子献上的,说是她家大厨的绝技。
姜姮看了几眼,红彤彤,黄橙橙的蔬果点缀在冰酿上,很是诱人。
心思一动,遥遥一指,叫宫人呈了上前,亲自舀了一勺。
一入口,冰渣子化成了水,带着一股沁人的甜蜜滋味。
反而尝不出什么酒味。
在炎炎夏日中,吃冰去燥,难免贪多。
姜姮垂下了眼,就在众人因过于留心一举一动,而默然专注时,她笑了笑,给了赏。
那一脸稚气的妃子,绝未想到,入宫以来拿到的第一份赏赐,是来自这位“凶狠跋扈会吃人”的长公主手中。
她送这些吃食,也只因人人都送了东西,不好空手来,又无何物拿得出手,仅此而已。
“怎么?不喜欢吗?”姜姮好奇地问了一声。
那年轻妃子跪下,立刻谢恩,若不是有人拦着,这架势,就像要三叩九拜。
姜姮笑了一下,挥了挥手。
众人面面相觑,以为摸准了姜姮的心思。
不过片刻,长生殿内便摆满了几桌的吃食,山珍海味,寻常味道,无一不精,无一不用心
可惜,姜姮只笑着看他们一个个下去,又捧上一道道美食,并未再动一次筷勺。
这日,又闹玩了许久。
直到天边又起了蒙蒙的亮光,才散了场。
她靠在一旁,面上已泛起了一点红晕,双眼更是水润润的。
慵懒的,像是一朵被精心呵护的牡丹花。
连珠重新捧来一碗米汤,想让姜姮饮用了,好解酒气。
方才那几碗的酒糟冰酿只是尝着清浅,实则用了加了不少清酒。
“殿下……”连珠小心喂着。
很是不解,姜姮很少饮酒,自前几年亲眼见了醉酒的宗亲对宫人施了暴行后,更是滴酒不沾,怎么方才,就失了分寸?
姜姮一口一口饮着米汤。
连珠拿着帕子,为她擦拭嘴角。
一碗米汤,见了底。
“连珠……我儿时,阿娘常常为我和阿蛮,洗手作羹汤的。”姜姮轻轻地道,那双眸子,分明是清亮的。
酒糟冰酿,也是阿娘拿手的佳肴,只她做时,是用米糟代替了酒糟。
姜姮继续道,“不知为何……近日,我总想起阿娘。”
好几个夜晚,好几个白日,都会想起阿娘。
她想起的阿娘,已经老去了。
是一位很慈祥又端庄的老太太。
姜姮从未见过阿娘这幅模样,从不觉得陌生。
想着,想着。
便是委屈和慌乱。
为什么会想起阿娘?
或许,是因为孔令娘那日的话。
姜姮忽而道:“连珠,本宫要出宫。”
她说着,就站起了身。
连珠忙得放下碗,还不等她细问。
却听前头太监高声道:“陛下到——”
姜姮步子顿住,身子停下。
她在原地站立了片刻,缓缓转身,坐回了原处。
第111章 诛杀若姜姮或姜钺有心杀他,他能往哪……
恰好有朝阳初升,攀过了长生殿雕凤纹祥云的屋顶,照来了数道光线。
明晃晃的,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