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背的那道伤,已经好全了,可不知为何,还在隐隐作痛。
“怎么会是呢。”姜姮自然地摇了摇头,这时,她的目光透过了他,看向了不远处。
南生下意识唤道:“小殿下……”
姜姮顿住,才重新看向他,笑道,“这次相遇实在匆忙,但我们会有重逢的。”
这次相遇,实在匆忙。
但重逢,会有吗?
“南生,你该相信,我们会有重逢的那一日。”
姜姮笑得明媚。
南生想拉住她,可未抬起手,想问,却没有张口。
只眼睁睁地看着她往后退了一步,像一片的云彩,从他手中溜走,飘去了原处。
那里站着一个少年,朝气又耀眼的少年。
姜姮走向了他,对他笑得亲昵。
二人言语了几句。
似乎谈到了什么出格的事,姜姮挑眉佯装动怒,少年连连求饶,低声下气地哄。
余晖中,二人衣物是相同料子。
有流光溢彩,紧密将二人缠住。
南生怔怔望了许久,又收回了眼。
他知道这个少年,听说是个罪奴,在获罪前,也是意气飞扬、前途无量的小将军。
他势必是会舞刀弄枪,有一技之长的,所以能毫发无伤地离开长安城,又无所顾忌地回到姜姮身边。
南生抬起了手,这是一双光洁的手。
指间上本来是有笔茧的,只是后来,信阳不愿见他双手粗糙,便强令他不许拿笔。
他已经忘记,如何提笔了。
他转身,打算回去。
信阳正在公主府等他。
这时,姜姮上了马车,那少年却向他走来。
南生扬起面,平和地看着他:“辛公子,还有其他事吗?”
他知道,辛之聿看见了,姜姮对他的挑逗。
辛之聿的目光是明晃晃的打量。
像是阳光。
站在太阳下的人,是
必然清楚,自己是否被照耀到。
南中在心中无声叹息。
这道视线将他上下扫过,最后长久地停在了他的脸上。
南生已经习惯了如此,他知道自己,只有这身皮囊还算拿得出手。
所有他活了这么多年,人人都只能看到他的皮囊。
但辛之聿却挪开了视线,转而直视着他的眸子,有几分故作从容,有几分刻意针对,他道:“此次离去,我与阿姮便不会再回常山郡了,这是给你的赏赐。”
所谓谢礼,不过一袋寻常玉珠。
“这当真是小殿下所赠予吗?”南生瞧着那素色的布袋子,半信半疑。
辛之聿挑眉:“不是,是我选的。”
“我问了阿姮,她说,这不过无关紧要的小事,便让我自行决定。”
他有意强调了“无关紧要”四个字,不等南生再问,利索转身,径直离去。
南生确实长得好看。
他知道姜姮爱美人。
她也说过,初时见他,是因他这张脸,而留他。
南生比他好看,辛之聿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
但又如何?
姜姮抛弃了南生。
辛之聿不做争风吃醋的事,只心安理得地回到了姜姮身边。
第46章 赐婚又有哪家儿郎,可与昭华相配?……
姜姮和阿蛮回到长安城时,发觉城中变了模样。
先前因雪灾而被压倒的屋子大多已重建了起来,主街上的商户张灯结彩。
此时夜已黑,可家家户户都敞开着门,有几小儿蹲在门口,捂着耳朵,放爆竹。
爆竹响,一岁除。
小儿笑着跑开,钻到了长辈的怀中。
阿蛮扒着车窗,几乎看呆了。
他鲜少出宫,更是未见过民间百姓过年过节时的这喜气洋洋之景。
又见一道爆竹炸开,红纸乱舞,他下意识抓住身边姜姮的衣袖:“阿姐!”
姜姮只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像是默许他的动作。
阿蛮将身子靠了过去。
姜姮专注做事,只将身下软垫让出些许位置,留他来坐。
阿蛮心中窃喜,也不看窗外景色,只扯着她的袖子,安安静静坐在一旁,整个身子半斜着,依偎着她。
姜姮忙着点妆弄发。
再一日,就是新年,今日夜,皇帝在宫中大宴群臣,身为皇嗣,他们必须出席。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从常山郡到长安城的官道,因融雪后的洪灾而被淹没,原定五日的回程,便被硬生生耽搁了十来日。
眼见年关将至,姜姮与姜钺只能轻装简行,跨山岭,走近道,紧赶慢赶,总算在宫宴开宴前,回到了长安城。
所谓轻装简行,也省去了那些往日伺候二人的宫人。
当时说得潇洒,此刻却遇见难题。
姜姮会赏美人,会品妆容,但真叫她自个儿施朱画眉,却是个生手。
姜姮犹豫着如何下手,马车又颠簸,她一个手抖,眉便画歪了。
她放下眉黛,凝着镜中人影,一语不发。
阿蛮知她不悦,就攀了过来,笑道:“阿姐,我为你描眉吧。”
他说着,伸出一只手自然地拿起了那一玉匣子,执眉黛的姿势。
他年幼时,身边还没有那群整日絮絮叨叨老头子。
无人能约束他,他就整日赖在长生殿,跟在姜姮身边,陪她赏着珠玉古玩,看宫人们为她做衣弄妆。
久而久之,还真叫他学了一些“无用”的小把戏,也央着姜姮,同他一道,对镜描眉。
姜姮看他一眼,也不担心他因手生而画错,便点了头,微微扬起脑袋。
阿蛮带着笑,半坐起身,刚好高过姜姮半个脑袋,他拿沾水的帕子,将她先前所绘的败笔轻轻擦去:“阿姐……许久未为你画眉了呢。”
他又嘟嘟哝哝说,“那罪奴不知天高地厚,非要缠着你,阿姐下回,别叫他伺候了。”
他在说辛之聿。
队伍遇阻分行前,辛之聿是和姜姮同车的。
阿蛮一直不喜他,又碍着姜姮在场,不好多说,只明里暗里用眼神去挑剔他。
如今车内只剩姐弟二人,又是同儿时一般亲昵自在的氛围。
阿蛮自然要说他的不好。
姜姮掀起眼:“别说话了,再画错,我就只能在宫宴上出丑,等别人笑话了。”
“谁敢笑话阿姐?”姜钺仿佛很开心,一双色浅的眸子因为这难得的喜意,而少了几分凉薄,多了几分孩子气。
“我的阿姐有着洛神都不及的美貌,只有那些不长眼的,会说我阿姐一个字的不好。”
阿蛮欢声雀跃地说了好些话,一时恨,一时喜。
姜姮懒懒地听着,不谦虚也不附和,只半阖着想着事。
忽而,马车急急地停下。
驾车的车官勉强算是太子亲信,此刻却大气不敢出,只说,是有马车抢道。
姜姮睁开眼,见阿蛮面无表情,正是发火的兆头。
眉毛是绘不成了,姜姮趁自己还没动了火气,捏了捏阿蛮的脸蛋,又笑了笑,算是安抚了他。
再掀开帘子,果不其然有一辆乌木马车拦在了路前方。
从车内望去,只见这马车富丽堂皇,拉车的四匹马趾高气扬,正是公侯的规制。
而道路两侧的百姓也已被清走,只剩下红纸在黑夜冷风中幽幽地飘荡。
对方的侍者前来交涉,是一些道歉的话,可言语之间,是高高在上之意。
二辆马车撞在了一处,一看便知,哪方尊贵哪方贫贱。
乍一眼瞧去,是如此的。
而贫乏卑贱者为富裕显贵者让道,又是理所当然。
姜姮有些后悔了。
原本轻装简行是为赶路的,结果倒惹了麻烦事,反而误了时间。
那侍者还在喋喋不休。
阿蛮忍不住气,想要起身,又骂了一句:“不长眼的狗东西。”
姜姮拉住他,觉得在这种人上浪费时间不值当,打算叫车官直接驾车撞上去,撞开了,就碍不到眼了。
她深以为然,决定吩咐车官时,先一步听到了对方侍者的言论。
他说:“我家主人姓殷,若撞坏了你家的马车,只管来绥阳侯府上,定会赔偿。”
姜姮又望了一眼。
果然,那乌木马车上,有着小小一枚家徽图腾,正是绥阳侯殷氏——殷皇后的母族。
“狗仗人势的东西!”
阿蛮听见了那侍者的话,一把抓过车内巴掌大的暖手炉,就直直地砸了出去。
那暖手炉是青铜质地,内里装着半燃着的银丝炭火,又烫又硬,砸得那侍者头晕眼花,一时竟不知所措。
阿蛮仍带着火气,豁然掀开车帘,露出了半个身子,面容沉沉:“殷氏的狗奴才,告诉你家主子,若不怕死,就继续拦着。”
殷氏侍者作威作福惯了,见车中主人不言语,眼前的半大少年又是如此耀武扬威的模样,不经也动了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