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了几日?
也是,不是死物,是活人,总要伤心几日的。
“如果你死了,她会为你伤心几日?”辛之聿抬起手中剑,又刻意唤了一声,“小叔叔。”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事,在蛮狄人中常见,辛之聿见了许多,所以在最初发觉姜姮与姜濬二人之间情意时,他并未同大多数人一般,觉得是惊世骇俗,应被千夫所指。
但他清楚,眼前有君子之名的人会在意。
否则,按姜姮的性子,二人早就潇洒甜蜜,也不会有他出现的可能。
真可悲,又可恨。
辛之聿冷漠地想。
姜濬如水的目光轻轻掠过剑身,毫无惧意,又笑:“我不知,我愿是一辈子,但又不愿,让她为我伤心难过一辈子。”
辛之聿挑眉,那剑依旧直直对着他:“如果我杀你,她会恨我一辈子吗?”
“我不知。”姜濬轻叹,“但我想,最终杀我之人,不会是你。”
辛之聿像是听倦了他有条理又温吞的话语,直接将剑抵在了他的胸口,慢条斯理地破开胸膛的肌肤,戳入温热的血肉中,让血顺着剑身淌下。
只一个动作,是某种回答。
辛之聿抬眼,几分挑衅,直直望向姜濬。
血在衣上绽开了花,红艳艳,正芳华,更是衬得那张面庞美好出尘。
辛之聿想,是姜姮晃了眼,否则,不会把他留了这么久——二人分明没有那么像的。
姜濬垂头,神色淡淡看了一眼,又抬起头,望着辛之聿。
“因为你同我一样,都不愿心爱之人,心中留着另外一人的身影
。”
“无关爱恨,无论真假。”
夜风又吹,良久死寂。
唯独空气中,血腥味渐浓,压过了隐约的土腥和竹香。
“心爱之人?”辛之聿喃喃问,“那她会爱你吗?”
姜濬微微蹙眉,面色惨白如纸,但还是认真笑着,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辛之聿又自言自语般:“太复杂了。”
姜濬看着他,忽而想说一声,其实爱一个人并不复杂。
是他们将这种纯粹的欢喜变得浑浊。
可又是无端怅然,许多遗憾,混沌的思绪捂住了他的口,姜濬眨了眨眼,长长的羽睫遮住了幽幽眸光。
他有一瞬间冲动,就这样死在辛之聿剑下,带着回忆和爱离去,终结在重逢之时。
“辛小将军……”姜濬缓缓出声。
辛之聿同时开口:“你只是幸运了一点,但还不够幸运。”
最终他收回了剑,笑一笑,几乎天真的,说出了这个宛如诅咒的话语:“她会舍弃你的,就像她舍弃我一般。”
辛之聿未再注视他,目光越过姜濬,落在了他身后亮着光的屋子。
他甩去了剑间的血,收入剑鞘,到了这最后时,他还是没有动手取了姜濬的命。
对他而言,杀人太容易,爱人却很难。
爱太复杂了,混杂了权和欲,他快分不清了。
万俟洛亚正在不远处等待,身侧跟着十来人,都牵马,细看皆配有刀剑。
见他出现,万俟洛亚上前一步。
辛之聿看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接过马匹缰绳,利索上马,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77章 心虚可那是爱,爱是藏不住的,就算口……
姜濬换了一身干净衣物,回到屋中,轻轻关上了门,似也隔绝了屋外的喧闹。
斑驳烛台侧,一人单手撑在桌面上,托着腮,目光融在了烛光中,娇懒疏离,只在见姜濬走近时,嘴角才扬起了一点点天真明媚的笑。
“阿姮……”姜濬轻唤她,“抱歉,久等了。”
他不愿住入宫中,姜姮便常常出宫寻他。
像今日,被不请自来者打扰的事,时有发生。
姜濬又道:“下次,还是由我去长生殿寻你吧。”
“嗯。”姜姮百无聊赖般,将手中书卷翻了两下,又随手扔在了不远处,“好无趣的故事。”
姜濬顺手将这书卷拾起,轻轻卷起收好,放在了一旁书架上,同时为那个“无趣故事”做着解释。
声如人,也温润,或许是因夜色微凉,新添了几许空谷幽涧似的冷清。
姜姮望着他的背影,像是根本不在意他所言,只自顾自地嘟囔着:“这处住所太过偏远,来一次,光光路上,便要耗不少时辰,实在累得慌。”
“不如回未央宫住吧?长生殿那么大,光住我一人,也显冷清……”
“阿姮。”姜濬继续整理书卷,“我在这儿很好,无需大动干戈。”
姜姮摇摇头,不理:“那些人一个个自诩风雅,实在烦人,今日找你,明日还要找你,可说来说去,都是一些无聊的话。”
姜濬像是轻笑了一声,垂下眼:“我左右是无事的。况且,也并不是人人都是附庸风雅之徒。方才你所见的裴老,便是极有学识的学者。”
“况且,未有成年诸侯王,长居宫中之理,你莫要为我坏了规矩。”
他说着,整理书卷的手却不自觉停顿。
其实这个举动是欲盖弥彰。
姜姮自幼便不是手不释卷之人,反正不爱读,又怎么会翻箱倒柜,白白浪费力气?
这书架上,没有丝毫翻动痕迹,还是整整齐齐模样,一眼便能瞧出来的。
姜濬自嘲一叹,是他无端心虚了,人一心虚,便要手忙脚乱做些事。
如实说,声又轻:“方才,辛砚出现了。”
“我知道。”姜姮答,语气随意。
姜濬转过身来,身前又漫出了血,鲜红的血,惨白的脸,乌黑的发,他冷冷清清望来,毫无生气般。
姜姮问:“他动剑了?”
姜濬答:“嗯。”
姜濬道:“他……应该是想见你的。”
“是吗?”姜姮随意道,又玩笑一般说,“是拿剑逼你让开,非要见我?”
“不是。”姜濬轻描淡写道,“或许是准备杀我,逼你出现,但见你无动于衷,才没有动手。”
姜姮点点头,信以为真般:“那算是误打误撞,救了你一命。”
“阿姮,你想过出来见他吗?”
姜姮犹豫不决,还是不言语。
姜濬见了,没有再问,似乎察觉不到疼痛般,面色如常地对坐姜姮前。
他熟练的取茶叶,碾茶,注水,动作行云流水,是能画入书的优美和标准。
两杯茶水被新沏好后,又将一杯推至她面前,澄亮的茶面荡开烛光,这个夜是别样的静。
姜姮也低下头,双手捧茶盏。
静中,姜濬又出声:“若不是得知你今日行程,他不会选择在此时出现。”
姜姮眸子一转,却问:“那你想让我去见他吗?”
姜濬缓慢转着茶盏,茶水平稳轻晃,他目光轻轻跟随:“阿姮,他只是无法接受你的欺骗,但他到底是真心实意爱你。”
“如果今日,你们二人不再见,不和解,今后,或许再无相见一日。”
天高路远,人生太短。
一次分别,或许会是一生。
姜姮唇微动,轻轻巧巧说了一声“可惜”,又几分活泼地道:“那该见他最后一面的。”
“但我不希望,你去见他。”
姜濬声却出现,他还是冷静自持模样,面色更白,若不是因为还在说话,简直就像是一具艳尸。
姜姮诧异。
姜濬垂下眼,又挡去了眼中杂思,道:“归根到底,你与他的相见,是因为你我的遗憾。”
因为见不到朝思暮想的他,便求了个似是而非的人。
辛之聿是因他而存在姜姮身侧的,他本该无所谓。
可是,姜濬在害怕。
这是见到辛之聿第一眼时,就出现在他心中的恶劣情绪,他本以为,能做到熟视无睹,只等岁月冲刷。
却还是生根发芽了。
相比他们见不得光的情愫,姜姮与辛之聿的韵事只能说一声风流。
他希望姜姮长大,懂是非,却又不愿姜姮懂事,明对错。
因为,取大舍小,取重舍轻,太轻易。
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礼。
于所有人而言,只有归顺教化,合人伦,才能不成为异类,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可是……可是。
他怕姜姮选择辛之聿,选择了正确,抛弃了他,抛弃了错误。
哪怕他一直在逃避,在否认,像个前倨后恭的小人。
姜濬又一声笑,几分自嘲,几分无奈,闭上眼,像是认命。
“方才有一瞬,甚至妄想,不如一死了之,重新托一具干干净净的身,就算为奴为婢,也好过如今,不清不白。”
姜姮从未听过他这样自暴自弃的话,甚至有一刹那,以为身是这具身,魂却换了魂。
一点茶水溅在桌面上,姜濬的指尖还落在杯壁上,声停下,一顿一息,像是平复了情绪,他笑了一笑,又是一声“抱歉”,便要去取帕子,擦拭这桌面,正起身,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