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却被抓住。
姜姮看着他,一双因太过艳丽而显出几分咄咄逼人意味的眸,此时正迷茫且委屈,像是失去母亲的兽。
“我……没去见他。”
姜姮垂下头,手还紧紧抓着姜濬的衣袖,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又强调了一声,“真的。”
正如熟悉着姜濬,姜姮也早已熟悉了辛之聿的一声一形。
他刚出现在院中,她便发觉了。
但她没去见他。
明明派出满长生殿宫人,满长安城找他的,也是她。
只是,隔着一墙,姜姮听着辛之聿的话语,想着从前的点滴,也心虚了。
这种情绪,对她而言,是陌生的。
她难得的开始自我反思,像这样玩弄人心的事,是不是真的很不好?
至今,他遍体鳞伤,他身心俱疲,她也不开心,无一人落得一个好。
姜濬停顿了片刻,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是我不好,不该强求你向他道歉。”
“我无心逼你,只是……阿姮,听听我的心跳,我一无所有,只有心跳声能为你响起。”
“姜濬……”
“阿姮,原谅我的自私。”
“你……”
“我会留下来,陪在你身边,一生一世一双人,亦是我所愿。”
“可你……从不说爱我,就连一声喜欢,也不曾说。”姜姮皱着眉,很是委屈的样子。
姜濬一顿,像是无奈,像是羞怯,轻且悦耳的曲调回荡在烛光摇曳中。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这是一首写情爱的诗。
心里有对他深深的爱恋啊,却欲说还休。
心中藏着对他深深的爱恋啊,哪日能忘记?
姜姮不通音韵,不爱诗三百,唯独这首,她记得很深。
私自又隐秘的爱,只能让天地花鸟听闻。
正年少的她,曾将这首诗词藏在笔尖,写在心中。
因为她也不傻,同姓不婚,这样的事,是不能传出去的,与亲人相爱,这样的人,要被当做怪胎的。
她活在众目睽睽之下,生死不由己。
如果可以,忘了爱他。
面色分离害人,思念痛人,流言蜚语更能杀人。
可那是爱,爱是藏不住的,就算口上不言,心里不察,眼睛也会说。
其实,她能和姜濬,再次共处一屋,就很不容易了。
出生就在一起,分离,重聚,再分离。
正如姜濬懂她,她也能明白他的心思。
因为懂的,才害怕,因为害怕,才反复试探,然后要求一个毁灭。
姜姮身子攀了上去,就紧紧抱住了他,姜濬的身子是清瘦的,十指上笔茧磨人,不同于任何一人,这个怀抱单薄却让人安心。
已经分不清,那是谁身上传来的引梦香了。
姜濬也环住了她,不再是浅尝辄止的拥抱,而是用力的,能在对方手中天地存活的怀抱。
“对不起他吧……阿姮。”
“嗯。”
“姜濬。”
“我在。”
姜姮更紧地抓住了他:“别再离开我,就算生死。”
姜濬一顿,道:“好。”
走出了懵懂无知的孩童岁月,二人初次如此紧密相拥着,像是失而复得。
聊着,拥着,外头天便亮了。
眼见快到了时辰,宫人将来迎接,姜姮心头升起了前所未有的不舍,她缩在姜濬怀中。
“小叔叔”这个称呼又是从小念到大,习惯了的,她便一声声唤。
一声声的“小叔叔”,似乎把姜濬心也唤软了,已然顾不上什么伦理道德。
他垂下头,一个轻浅的吻落在了姜姮的眉眼处。
姜姮眉开眼笑,扬起头,像小鸡啄米般吻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两颊,姜濬何曾见过这幅架势,玉似的人竟粉了一半,眉头一蹙,似想说什么,可还是无奈一笑,任凭姜姮胡闹。
姜姮调戏了他一番,很是心满意足,后又邀他入住长生殿。
还说,就算他不爱长生殿的奢靡,未央宫也有多处空殿,能供他独自看书、作画。
姜濬摇摇头,还是一样的说辞。
成年诸侯王并都无长久住在皇宫的道理,何况他此时,只是布衣之身。
姜姮挑着眉,不以为然,但不强求他。
凡事,都是温水煮青蛙的道理,就像四五年前的她,何尝想过,能让他主动拥抱她?
宫人在外头等了许久了,连敲门声和催促声也响起了数次。
又一次急切的敲门声响起。
姜姮高喊了一声,也带了些许怒气,起身,却看见了姜濬身前的血迹,抿着唇。
姜濬先声:“无妨的,他注意了分寸,只伤了肌肤。”
这个“他”是谁,二人心知肚明,却都不明说,是心有灵犀将他遗忘。
姜濬又笑,安抚着姜姮,是他皮娇肉嫩,体质特殊,才流了这许多血像要半死不活。
姜姮笑一笑,又叮嘱了几声,依依不舍地转身,准备和宫人离去,姜濬跟在身后,准备送她一程。
门被推开,大正午的阳光刺眼,直直扫下,姜姮忍不住眯起了眼。
有一人穿玄色龙袍,独独立在院中。
“阿姐还不回宫?”姜钺询问,“是谁,让阿姐耽搁了许久?”
他歪了歪脑袋,本是面无表情的一张漂亮脸蛋,只在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姜濬时,微微挑起了眉,皮笑肉不笑,“原来是小皇叔。”
第78章 思念既是无人再来,又何须留着思念?……
姜濬缓缓上前一步,拱手而立,姿态极其标准优美,是连最刻板的大夫前来,都挑不出错的礼:“民濬见过陛下。”
“寻常庶民见朕,不是应行叩首礼吗?”姜钺斜过一眼看姜濬,慢条斯理地问,像是寻求答疑解惑般。
众人一静,姜姮先皱眉。
是姜濬出了声,他弯着腰,背却直:“回陛下,按《周礼》,庶民见天子,的确应行叩首礼,只濬听陛下称在下为皇叔,不经便以长辈自居,托大。”
“还请陛下赎罪。”他双手执礼,似乎要以身作则,亲身下跪,以正周礼。
“阿蛮……”姜姮压低了声,已经带了些许的不悦,正要开口劝阻,姜钺又笑眯眯道:“朕不过开个玩笑,小皇叔不会当真吧?”
又侧过头,问道,“阿姐?你唤我?”
姜姮看着他,偏过头。
双眼弯弯,笑意浅浅,大周小皇帝生了一副好皮囊,比寻常少年更贵气,较世家公子更文秀。
对着他的天真无邪笑容,无人能指责他的玩心,可这个玩笑,又有谁敢真附和着笑?
“陛下年少天真,知礼守孝,濬为长辈,却不可无礼。”
姜濬垂着眸,神色自若,再行礼。
“好啦好啦。”姜钺摆摆手,还是笑,眸中却闪过一丝不耐,是烦着姜濬这幅正经样,也是恼他不识好歹。
眨了眨眼,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用那副几分孩子气的腔调说着活泼话,“阿姐,楚地新送了一批珍珠,我们一起去瞧瞧吧?”
姜姮深深看了姜钺一眼,清楚此处人多眼杂,不可节外生枝,只沉默。
侧过身,对姜濬时,又软了神色,说了一句道别话,:“别忘了来长生殿寻我。”
“好。”姜濬轻笑。
二人对视,目光短暂相接又分别。
随后,姜姮与姜钺一道上了马车。
姜钺取来一盘葡萄,送到她面前:“是千里加急新送来的,阿姐你尝尝,若是喜欢,朕叫他们再送些来。”
姜姮看了一眼,像是不感兴趣,很快挪开了视线。
这盘葡萄虽水灵,但未讨到姜姮的欢心,姜钺将其放回了原位,双手空闲后,却不知该往哪儿放,只眨巴着眼。
“阿姐……”
姜姮淡淡:“陛下怎么寻到这儿了?”
姜钺看她问话,便亲亲热热地贴了上去,笑答:“自然是因为朕在宫里未寻见阿姐,便只好出宫来寻。”
“嗯。”姜姮点头,又很不解问,“陛下寻我,是有何事?。”
一顿,极其关切般,“该是有极重要的事吧?否则,陛下为何火急火燎出了宫?”
姜钺笑容一僵,不知不觉,就带了委屈语调:“阿姐……我只想见你,明明……我们说好要日日相见的。”
“陛下要见我,我自该在长生殿等着陛下。”姜姮冷冷淡淡,又客客气气地道。
姜钺一怔,乖乖坐回了一侧,过了片刻,下意识探出手,想去牵她。不料姜姮
先一步抬起了手,是顺手捋着颊边的发,却恰好叫他落了空。
姜钺垂着眼。
说到底,她是因姜濬而生了他的气。
他是让这位小皇叔难堪了,也是刻意针对他,阿姐将这些事都看在眼里,又是个护短的性子,自然会动了气。
姜钺心里明白,却不觉得有错,是他挑错了时机,才让阿姐瞧见了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