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成蹊不希望苏禾,只有一腔仁心,而没有自保的能力。
“你有没有想过,地牢里关着的那个人,明明不是凶手,为何会认罪呢?”
言成蹊放缓了声音,抽丝剥茧地引导着苏禾一步步走近事情的真相。
苏禾刚想摇头,脑海中突然回忆起,她在后厨里与那几位婆子们,闲聊时听来的话。
“我听府衙里的嬷嬷们说,刘二是个地痞流氓,懒惰好赌,还没有一个正经营生。”
“嗯,好赌之人大多都是亡命徒,没有赌资的时候,抛妻弃子,杀人放火的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言成蹊手中的帕子,一根一根地擦过他白皙修长的指节。
“又何妨是,帮一个在县衙里头掌握着绝对话语权的师爷,顶个罪这样的事情呢?”
“!”
“没错,段师爷肯定是用金银财帛,买通了刘二前来顶罪。”
“毕竟,按照我朝律法,失手误杀了一个平民,最多不过受鞭刑四十,罚做两年苦役,就能被放出监牢。若还设有段师爷暗中帮衬,刘二用几年牢狱之灾,换后半辈子吃喝不愁,这样的赌局,对他来说,简直莫过于天上掉馅饼。”
苏禾越说越激动,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这是交易,一定是段师爷和刘二达成的交易,所以刘二才闭口不言,承认自己是害了丽娘的凶手!”
言成蹊的目光静谧如流水,他笑着摇了摇头。
“你先不要着急,我猜,交易只不过是段师爷的权宜之计罢了。”
毕竟,对于上位者来说,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是比死人,更值得信任的了。
不过这番话,言成蹊不打算对苏禾说。
“不然,他又为何要在食物里下毒,意欲灭刘二的口呢?”
苏禾错愕地睁大了眼睛,“那毒——”
说到这里,她猛地想起,事发当时,来后厨里抓人的,的的确确就是段师爷的心腹,钱统领。
“你仔细回忆一下,被毒死的囚犯,是何人?”
言成蹊的视线始终落在苏禾身上,温和地问道。
“我并不知道他是谁,”苏禾摇了摇头,“但是,我曾与他也有过一面之缘,只记得,是个相貌极其普通的中年男子。”
“如果非要说,此人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话——”
苏禾的手指,插.在乌黑的长发里,抱着头皱眉思索,她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见到的人更多,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那人的模样。
苏禾记得,那天下午,张县令高兴,让后厨房给地牢的囚犯们也做一点喜菜,全当给出阁的大小姐积善行德。
她混在队伍里,去地牢送饭的时候,门口的守卫还特意检查过他们的食盒。
地牢里阴冷潮湿,墙壁上的雨水,一滴一滴地落在青石板上,阴森腐朽。
她走到第六间牢房门口,刘二主动叫住了她。
苏禾还记得,当时他那副吊儿郎当的口吻。
刘二说,他想吃点肉。
苏禾不想打草惊蛇,所以就把本来要端给他的芝麻元宵,临时换成了仅剩的一份酱鸭脖。
而最后,被砒.霜毒死的,是刘二隔壁的囚犯。
因为刘二抢先开口要走了鸭脖,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地用了那碗芝麻汤圆。
芝麻汤圆!
那本来就是要分给刘二的,若不是苏禾,阴差阳错地替换了吃食,当天傍晚,被毒死的人,必然就是刘二无疑了。
苏禾顿时恍然大悟,许多之前怎么也想不通的谜团,此时都如拨开云雾一般,见到了庐山真面貌。
想明白其中的关窍之后,苏禾握着瓷碗的手,忍不住地发抖,嘴唇咬出青紫一片,不知是气,还是怒。
“那,你觉得,段师爷会是杀害丽娘的凶手吗?”
苏禾自己慢慢平静下来,她的脑子里有点乱,低垂地头,死死盯着自己的裙面。
她的手越攥越紧,白皙的腕子上,青筋暴起,隐隐能听见骨头错位的嘎吱声响。
言成蹊看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突然,一块温热柔软的帕子盖在了苏禾的手背上。
言成蹊的声音,温和从容,他说:“是或不是,今日一看便知。”
“如今,我们是刀殂,他们才是鱼肉,你有什么好怕的?”
苏禾闻言抬头去看到他,正好落进一双深邃透亮的桃花眼里,言成蹊的目光坚定幽深,他看着苏禾,隽美的面容慢慢染上笑意。
苏禾被他这么盯着,突然有些面热,低下头就要去收拾碗筷。
谁知,秦邝早已快她一步,将石桌上的餐碟,碗盘,通通收拢了起来。
苏禾这才发现,她带来的膳食,再一次被大家一扫而光。
就连梨花奴,都把小碗舔得锃光瓦亮,小肚皮撑得圆鼓鼓,正躺在地上打滚伸懒腰。
以往一个人的伙食是最难做的,有时兴起给自己做了些吃食,结果怎么都吃不完,连着到第三顿的时候,苏禾也不免觉得腻味。
自打言成蹊和秦邝搬来之后,苏禾倒是很少再又需要吃剩饭剩菜的机会了。
苏禾回过神来,微微错开了身子,转移话题道。
“我前日里,腌了些酸豇豆,配米粥汤面最合适不过了。”
“你们吃腌菜吗,若是吃的的话,日后我变一并带过来。”
腌菜是北方普通百姓家中常备的一种小食。
白菜,芹菜,萝卜,黄瓜都可以拿来做腌菜。
刚立春那会儿,苏禾买了一些嫩豇豆,洗净,晾干后,放入了酱菜的坛子。
瓦罐里是事先泡好的蒜片、小米椒、粗盐、白酒和蔗糖,将切成小丁儿的豇豆倒入坛中,密封后放在阴凉处发酵数日,便可开坛食用。
平日里拿来搭配米粥汤饼,酸爽又可口,最是开胃。
或是和肉沫一起,大火爆炒,再撒上米椒。
一道酸豇豆肉沫,辛辣鲜香,苏禾每每能就着这道菜,用上两碗白饭。
言成蹊的容貌在日光的映照下一如既往的安逸俊朗。
他自然不会反对苏禾的提议,微笑着点头应下。
“我——我们都不挑食。”
“如此便有劳姑娘了。”
秦邝收盘子的手突然一抖,瓷碗没拿稳,与碟子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就连一旁懒洋洋的梨花奴也支起身子,望了过来。
两双如有实质的目光,直勾勾地看向一脸坦然的言成蹊。
作者有话说:
秦邝:你,不挑食?
小言:嗯?
秦邝:……你说是就是吧。
梨花奴:喵喵喵?
第23章 酸豇豆肉末(二)
小院里有那么一瞬间四下无声。
瓷器碰撞出的清脆响动,分外明显。
在苏禾疑惑的视线看过来的时候,秦邝已经收拾了碗碟往后厨去了。
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怎么了?”
苏禾把蹭到她手边撒娇起腻子的梨花奴抱了起来,熟练地伸手给它挠下巴,梨花奴舒服地摊开小肚子,呼噜呼噜地喘息声越发清晰。
“不知道,可能他不喜欢酸豇豆吧。”
言成蹊手指搭在月白色的蘭边上,纤长好看的指节优雅地叠着衣袖。
“不过,我喜欢。”
“喵——”
梨花奴大概是被挠舒服了,恰好在此时,四肢舒展,伸了个懒腰。
水汪汪的眼睛对上言成蹊的视线,又立刻把小脑袋拱回苏禾怀里去了。
院子里的三人茶余饭饱,和乐融融。
一时倒是没人想起,门口等得脸色发绿的张县令。
张县令昨晚醉得不省人事,今晨刚一起身,就收到了属下报上来的噩耗。
他举着那枚油润光洁的令牌,在阳光下端详了许久,魂还没醒过来,人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张县令急匆匆地跑回卧房里套上靴子,就连柔情蜜意贴上来的姨娘都顾不得搭理。爬上马车,一叠声地吩咐车夫赶快前往桂溪坊。
桂溪坊这个巷子又小又破,狭窄的甬道内,马车根本进不来。
晨雾迷蒙,黄泥潮湿,张县令只好弃车下马,带着几位亲随徒步登门拜访。
他们来了这半日,院子里始终静悄悄的。
开门的年轻男子只丢下一句“稍后”,便又阖上了门扉。
张县令双手背在身后,仰头打量着面前的榆木红门,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
段师爷搓着双手,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道:“大人,这都等了大半个时辰了,属下再去叫一次门?”
张县令默不作声地扭开了视线,将段师爷叫到了一处无人的避风檐下。
宿醉后又吹了许久的冷风,张县令的面色并不大好看。
“昨日发生的事情,你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来。”
段师爷闻言,眉心不由自主地跳了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