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禾摸了摸它的小脑袋,掀开砂锅盖子,扯下了一根还没炖烂的鸡翅膀,递到了它蠢蠢欲动的小爪子里。
梨花奴乖巧地朝着她摇了摇尾巴,叼着自己的鸡翅膀去院子里吃了。
梨花奴一走,不大的伙房里,便只剩苏禾和言成蹊两人。
当今的士大夫们都讲究“君子远庖厨”这一套古板的论调,言成蹊倒是完全不在意,他自己去净了手,走到苏禾身侧,低头问道。
“我帮你做些什么?”
苏禾在剁好的肉馅里加入她自己调配的酱汁,花椒水和葱花之后,手上不停地用竹筷搅拌均匀。
苏禾闻言,微微侧头看向他,言成蹊煞有介事地挽起了衣袖,露出了一节清瘦嶙峋的腕子,他的十指纤长白皙,一看就是从未沾过阳春水的。
“会包馄饨吗?”
“你教我,就会。”
言成蹊面色不改,一脸认真地将“我不会”,说得格外真诚动听。
苏禾忍不住轻笑出声,嘴角上扬,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
“那你看好了喔,我只教一次。”
苏禾将馄饨皮摊开在掌心中,用竹筷挑起铜钱大小的肉馅,放在面皮的中心,虎口轻轻一捏,面皮随之收紧成小团,一个鲜肉馄饨便包好了。
她的手指很灵巧,虎口轻轻一拢,一个饱满圆润的馄饨便成型了。
可惜,薄薄的一小片面皮到了言成蹊的手上,瞬间变得极其不听话。
他若是用劲小了,那两片开口便总是合不拢,一松手就软趴趴地摊平开来,他若是用劲大了,肉馅又争先恐后地从开口处钻了出来。
言成蹊一手水,一水面粉,如临大敌地端着馄饨皮,好不容易捏紧了封口的那个馄饨,像个圆滚滚的不倒翁,放在案台上一个能占仨馄饨的位置。
苏禾移开视线不去看他,嘴角的笑容就没有再放下来过。
她的动作很快,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小馄饨排着队从她手底下出来,整整齐齐地码在竹案上,只等着水开,便可以下入锅中。
苏禾这边全部包完的时候,言成蹊那边也就只有十来个成型的,每个都长得极为与众不同。
有的像大腹便便的地主老爷,有的像弱柳扶风的闺阁弱稚,还有的像撒开四蹄狂奔的脱缰野马……
苏禾将两人包的馄饨下入沸水中,她包的那些,不多时便浮了起来,晶莹剔透地飘在清澈的面汤之上。
而言成蹊包的那些形状怪异的馄饨,还在滚沸的水泡中,颠沛流离,跌宕起伏个不停。
这大概是言公子有史以来唯一没能做好的事情,更何况还是在苏禾面前丢了丑,他虽然面上极力维持着镇定,但是紧绷的下颚和青筋直跳的额角,还是暴露了他真实的窘迫。
苏禾忍着笑意,不去看他,她尽量挑着温和的辞藻,认真地夸奖言成蹊包的馄饨。
“我觉得挺好的呀,每一个都很有特色,它们在这一大锅里,有种‘举世皆醉我独醒’的风骨,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是代表幸运的馄饨,一会儿谁要是吃到了你包的,就能被好运气围绕一整天!”
“…………”
又等了一会儿,所有的馄饨都飘了起来,苏禾用竹笊篱轻轻捞出,再将炖煮好的鸡汤浇在紧实饱满的小馄饨上。
最后撒上虾皮,紫菜碎和葱花,一碗鲜香浓郁的鸡汤馄饨便做好了。
金灿灿的鸡汤里,躺着颗颗粉白晶莹的馄饨,澄澈的汤顶上,飘了一层薄薄的荤油和几片化开呈云絮状的紫菜,再点缀上几粒青翠的葱花,色泽鲜艳,十里飘香。
姜岐玉循着香味敲响了苏禾家的大门,她想,就算是为了这一口,让她日日早起,也是值得了!
姜岐玉来的时候,正厅里已经摆好了碗筷,只等着苏禾将鸡汤馄饨端上桌,便能开始用膳。
梨花奴自从上一回被关了“牢房”后,彻底学乖了。
它追在苏禾脚边一路跑,一路兴冲冲地叫着,反正它身子小,行动又灵活,窜来窜去的,也不怕被别人踩到。
梨花奴远没有它家主人那么淡定,昨儿一天,都没吃上几口,晚上睡着了又被饿醒,一根鸡翅膀只够它塞牙缝的,眼下早已是口水直流三千尺了。
姜岐玉被梨花奴蠢萌的模样逗笑了,拿过它那个画了小鱼的瓷碗,将苏禾给它特制的“鸡汤馄饨”盛了进去。
这个小家伙,有奶就是娘,头天夜里还对姜岐玉爱答不理,一副高不可攀的姿态,今天就已经谄媚地去舔她的手指了。
姜岐玉愤愤不平地伸出食指,戳了戳梨花奴埋在饭碗里的小脑袋。
“你还真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东西。”
梨花奴忙着狼吞虎咽,没功夫搭理姜郡主的指控,好脾气地让她蹂.躏了一会,实在忍不下去了,才慢腾腾地动了动身子,留给她一个销魂的小翘臀。
苏禾家的正厅太小,四人围坐在一张红木案桌前,竹凳左右两条腿还有些高矮不一,歪歪扭扭地往旁边倾斜着。
姜岐玉丝毫不在意这些,坐下身喝了一大口热乎乎的鸡汤,黄金般色泽的汤汁油珠儿顺着喉咙一路滚到了胃里,油而不腻,甘甜鲜香,留在唇齿之间的味道,带着菌菇的鲜美,红枣的甘醇,鸡肉的酥嫩,令人回味无穷。
他们几人,因为各不相同的原因,几乎也都是饿了一整晚。
苏禾原本特意多包了些馄饨,准备留着晚膳再吃一顿,可惜,她没有料到这些人的胃口,一回身的功夫,竟然全都吃完了。
姜郡主意犹未尽地又去砂锅里捞了一只鸡腿,叼在嘴里含糊地说着:“小苏禾……你这手艺……真是绝了……”
她用手接着,一边啃鸡腿,一边往外淌着鲜嫩的汤汁,眼瞅着油点子就要掉在她湘妃色的衣裙上了。
秦邝眼疾手快地用帕子接住了,及时地挽救了那条险些又遭了姜岐玉毒手的裙子。
他将帕子递给姜岐玉,无奈地看着她。
这个人似乎一点都没变,吃饭还是又香又急,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总是弄得衣服上都是油渍。
姜岐玉喜欢各种漂亮的衣裙,可惜,新衣服上了她的身也就只能穿一天,不是打架撕破了,就是吃饭弄脏了,从小就和温婉娴雅的名门闺秀们大相径庭。
“说真的,要不我请你做私厨吧,自从吃了你做的饭,南乐县的那些个酒楼,我是一样都吃不下去了——”
姜岐玉豪迈地接过帕子擦了擦嘴,又道:“你是不知道,昨晚你不在,差点没饿死我——”
“诶,话说,你昨天干嘛去了,我刚给那帮小孩讲了个故事,就找不到你人了。”
苏禾愣了愣,张了张嘴,又顿住了,她用小瓷勺轻轻搅着汤碗里的虾皮,片刻后才道:“也没什么事儿,近水楼忙不过来,掌柜的喊我回去帮忙。”
姜岐玉满不在乎地将帕子抛给秦邝,抬手揽住了苏禾的肩膀。
“哎,我打听打听,你们掌柜的每月给你发多少月钱啊,我出两倍,专门请你做饭,成不成?”
姜岐玉挑眉看向苏禾,一双丹凤眼亮晶晶的,露出小狐狸一般狡黠餮足的神色,她还真打起了苏禾的主意。
苏禾被她揽着肩膀,正好看见了坐在西南角上喝汤的言成蹊。
言成蹊的吃相非常优雅,他一贯秉承“食不言,寝不语”,即便是最普通的粗瓷勺柄拿在他手里,都有一种风雅名士执笔作画的感觉。
言成蹊状似低头认真用膳的模样,实则手中的汤勺根本没有碰到碗。
他听见苏禾说昨日去了近水楼,低垂的眸子慢慢眨了眨。
心道:小骗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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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小剧场
提问:在你们眼里,对方像什么动物?
小言:总把自己弄得脏兮兮,很晚还不回家的漂亮小狗。
苏苏:脾气古怪,孤僻挑食还是个厨房杀手的傲娇猫猫。
第28章 陈皮杏梨茶(一)
等众人都告辞之后, 姜岐玉又单独绕回来一趟。
她伸出手臂将苏禾拦在正厅里,眯起眼睛,像个调戏良家姑娘的登徒子那般,纤长的食指挑起苏禾的下巴, 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小苏禾, 我怎么想都觉得——”
“你没有说实话。”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 中午的时候,你问了我乐生的事情, 后来我还看见你进了一趟那老嬷嬷的屋子, 再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所以,你是不是在她那里发现了什么?”
姜岐玉眼珠一转,微微蹙起了眉头:“关于乐生的?”
苏禾咬着下唇, 犹豫不决,她不知该不该把姜岐玉卷进这件事情里, 毕竟姜郡主已经帮了慈幼局的孩子们许多,而这本不该是她的责任。
苏禾看着姜岐玉,慢慢垂下眼帘,卷翘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