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陈辽地[民国]_幻想时刻【完结+番外】(50)

  。

  万氏大饭店作为上海顶奢的饭店之一,除了以其贵族式的服务水准著称,里间的赛菲特剧院也为其吸客无数。赛菲特剧院仿照北平新明大戏院而建,内设高等软座九百余座,冷暖气设备齐全,灯光设计采取国际一流技术。

  里间有一厅名促朗,每日专演所谓“中国歌剧”,多请国内名班底唱戏,梅兰芳、蔡仲贤等各派大家都曾在这里登台演出,促朗厅名声日渐,看客不断,火爆异常。

  张默冲每周三,也喜欢到促朗厅坐一坐,他对戏曲一无所通,只是无处可去,便来这里寻一间二楼的包厢,在咿呀唱曲与满堂喝彩中,一个人坐一会儿。

  专在二楼侍候包厢显贵看客的跑堂熊飞德,每次路过这厢,却见里头只有寥寥一名看客,既不喝酒喝茶,也不像其他人一样听到动情处哼唱两句,更不会点唤小姐,就只是一个人坐着,默然望着台面。

  熊飞德这次又一次经过,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询问茶水,那人却好像忽然知觉到他的存在,回身过来,声音隔着满堂轰杂的乐声人声,沉缓却清晰,对他道:“不必了,多谢。”

  熊飞德莫名一愣,他虽只有十七岁,却在各个戏院作了多年跑堂,各类贵人见了不少,却没见过这种人。

  具体是哪种人?他形容不上来,却忍不住在走远后又回头看,那人脊背如削,他脑里忽然窜出这么一个想法:

  那个人像坐在雪堆里头一样似的...

  这时台上正好在唱大段西皮慢板:

  “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我好比浅水龙被困沙滩。”

  熊飞德这厢正出神,却听见斜对面楼梯底下另一个跑堂冲他招手:“阿飞阿飞快来,又来一个洋戏迷…”

  熊飞德飞快放下茶壶,灵巧地从人群中穿过去接客,这两年上海的外国人越来越多,爱看戏的外国人也越来越多,因此跑堂里头属会说几句洋文的最吃香,冲熊飞德招手的那个一句洋文都不会说,因此才紧急找他帮忙。

  熊飞德下楼一看,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外国人,穿着一身银色的长袍马褂,配一只带银链的怀表。蓝色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倒是挺英俊。

  最让他觉得新奇的是,他茂盛的棕卷发上压着一顶瓜皮小帽,帽子看起来并不稳当,好像随时会被他乱糟糟的头发顶出来。

  熊飞德自认要专业,不能对客官不敬,只要是来看戏的,哪怕是头狗熊,他也绝不能多看一眼。

  “hellosir.”

  那个人夸张地回复他,子里哇啦的,听起来不像英文,熊飞德正猜着他的意思,却看见原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女孩儿,其中一个上前对他道:

  “不好意思,我们先生是德国来的,不懂英文,今夜我是他的翻译。”

  施辽说着,把座位牌递过去。

  楼梯口灯光甚暗,只亮着两排间隔分布的小黄灯,施辽伸过来的手刚好被其中一盏照亮,熊飞德低头去接,瞥见她那双纤细修长的手,下意识向上扫去,果真见到一张与那双素手相配的脸,素净,却又美得吸睛。

  “哦哦。”他快速移开视线,“请随我到这边来。”

  引那三个人进了包厢,熊飞德告退要走,那位小姐却追了出来,从屏风后面露出半张脸,玩笑般和善地对他道:“我们先生不喜欢被打扰。”

  熊飞德瞬间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这里的日本人势力最大,最喜欢乱嚷嚷地进包厢作弄人,里间这位却是个外国人,还有两位绝色的小姐作陪,想来应该地位不低,一定不想让日本人扰乱兴致。

  他会意,恭顺道:“明白。”

  进了包厢庄屏才稍微松懈了一点,她本来就一句洋文都不会,这会儿却要陪施辽一起扮作温斯里的翻译,所以她生怕露馅,连口大气也不敢喘。

  温斯里也不好受,扮演一个傲气冲天的德国人对他来说也非易事,况且庄屏在侧,收了一贯吊儿郎当的气质装淑女,别扭得好像换了个人,惹得他直想笑。

  所以人一走,他俩相视一眼,忽然都笑了起来。

  施辽正扒在栏杆上环顾四周,听见身后的笑声忙回头“嘘”他们。庄屏和温斯里只好噤声,一个看着另一个的快要掉下去的瓜皮帽,另一个看着对方时不时扣开发紧的旗袍高领喘气,又都无声地笑起来。

  施辽环顾一圈,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只好坐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

  庄屏坐到温斯里手侧,望着台面,嘴里作口型假意翻译,实际道:“我说了让我给你编个小辫儿再戴帽子吧?”

  温斯里不甘示弱,“Itoldyounottowearthis.”

  “啥?”她听不懂。

  施辽作传话筒:“他说他要跟你说了不要穿这件衣服。”

  庄屏嗑着瓜子儿,随口怼他:“管天管地,你管我穿衣?”

  温斯里气息弱了一下,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委屈:“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常穿这么高的衣领,可能会不习惯,所以我让你不要穿。”

  “可是不是你说我穿鹅黄色好看?”

  庄屏下意识道,说完才发现自己漏嘴了,赶紧掠过话题,“心…挺细啊。”

  温斯里点点头,略小声:“你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施辽坐在一旁,看两个人的互动,不由得被逗笑了,庄屏看见她笑,掐了一把她的脸:

  “姑奶奶,你终于笑了。”

  施辽这么些天确实心神俱疲,“谢谢你们陪我演戏,冒这一趟险。”

  “跟我们客气什么呢。”

  此时隔壁的包厢有人落座,影子落在屏风上,在变幻的灯光下影影绰绰。

  施辽几个也安静下来,温斯里尽心尽力地理解着唱词,庄屏则聚精会神地享受起来。施辽时不时背一两句从前学过的德文诗做样子,忽然,她整个人却忽然跟被定住了一样,凝向一处不说话了。

  温斯里和庄屏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促朗厅仿照传统的戏院,是砖木结构的长方型棚式建筑,舞台对侧,有二层楼高的空中回廊。回廊三面有矮栏,四角有明柱,油漆彩绘,恰似宋元时演杂剧的场所勾栏的风貌,廊内各以屏风隔为三四间。戏台在东侧,从施辽他们的位置朝戏台往去,恰好能瞧见戏台南北两边的两排包间。

  庄屏望过去,不由得屏住气,轻问:“那就是他?”

  【作者有话说】

  注:对戏院的描写那段参考借鉴了《余叔岩传》中里的一些描写

  41

  第41章

  ◎总有一天,你们会惨败而归◎

  庄屏一直都知道施辽的人生有一个她没见过的“他”。

  施辽不常提起他,所以庄屏一直对这个人的存在没有实感,只是从施辽只言片语的描述中捕捉到几个关键词来构成对他的暂时想象。

  他会用长达五六页的信解释施辽在信中无意提及的一个小问题,会搜集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寄给她,会估摸着信寄到的时间在信中附赠一份干荠菜花的标本,跟她解释:

  “外行途中偶遇荠菜花田,偶然想起古时花神节,沪上尚有采戴荠菜花佩戴的习惯,据说此举可保一年不头痛,虽习俗已失,但祝福和祈愿,定会永存。”

  施辽当时向庄屏展示了这份标本,并且在第二天也为她送去了一小束荠菜花。

  庄屏当时即就问她,张默冲是个什么样的人?

  施辽低头回忆,笑了,说:

  一个认真生活、很温暖很温暖的人。

  会采花做成标本寄到千里之外,能在令人疲倦的生活中依旧有精力关照微不足道的小细节,一定是一个有力量的人。

  但是生在这个灰扑扑的时代,生在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这样的人,也一定是个自负万斤家国,甘为华夏沥血,注定不能安稳的人。

  施辽心头酸涩,凝望着他。

  隔着灯影,北侧四方的包间格里众生百态,像走马灯上的幻画,虚虚浮浮。却有一方天地里,雕花的红木窗将画底镂刻得明明暗暗,他坐在窗扇之后,与四周浮动的色彩格格不入,半个身子身子陷在阴影里,叫人看不出他是在看哪里。

  他会想些什么?

  良久,当施辽终于双眼发酸,要低下头时,张默冲好像感知到什么,适时侧首。

  四目相接,明明模糊到有些看不清,却又都觉得,好像以前他们就已经这样对视过很多次了。

  她克制地一笑,落入张默冲的眼中,像心湖被投了石子,激起千层涟漪,怎么也泛不平。

  很快,施辽掠过他,重新看向舞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但唇角一抹微笑却还未来得及收下去,暴露了少女最纯粹的心思。

  她今天穿了一身苏派的无袖旗袍,低挽着发,描了细长的淡眉,眼似水波,笑意盈盈,是少有的古典扮相。

  旁边还坐着一个中国打扮的外国人,是在演哪一出?他也低下头,不自觉地捋着衣袖,笑了。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net/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找书指南 | 民国 情有独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