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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辽地[民国]_幻想时刻【完结+番外】(74)

  “怎么过来了?”

  “我刚刚听到邻座的一对母女说话,好像是女儿的家教老师没能挤上火车,母亲正发愁呢,你说我去应聘怎么样?这样,我跟她们去,你去长沙,去找你的老同学,还能继续做研究……”

  “不行。”他一贯是看着她的眼睛的,这回却异常严肃。

  “为什么?”她有些惊讶,没想到他想也没想就否定了。

  “施辽,你想做什么?”

  “现在到处都是流血的人,你想做什么?一个教英文,教乐理的老师?”

  “可是…”她确实不想浪费自己的所学,现在到处都缺医生,可是各处的医院也没有经费,发不出薪水。

  “你说过,要是太平,就出去留学深造,要是不太平,就留下来治病救人,哪怕只是包扎止血。”他始终伸手将她护着,以避开两侧不时来往的乘客,“阿聊,去做医生,以后仗打完了,我送你出国。”

  她心中讶然,又酸又涩,不知作何回答,这时几个孩子莽撞地从走廊里钻过,他停住,将她拉在怀里等他们跑开。

  “阿聊,我说过,战争时期,梦想这种词汇似乎都太遥远太不真实。但我依旧希望有例外,希望你是那个例外。既然在上海安稳度日已无法实现,你给我一个机会,好歹让我试一试,守住你的梦想。”

  那你呢?她脱口要问,康顺潭却已看见张默冲过来,唤他:“师兄救我!”

  原来是他和方治用行李箱支起一个平台用来放棋布,在上面下起了象棋。

  方治边嗑瓜子边抱怨:“张兄别推辞,帮他吧,他棋艺差得惊人,我都快下不下去了。”

  张默冲笑了笑,对着棋盘沉思起来,施辽没有再打扰他。过了一会儿,棋盘上康顺潭一方已经渐渐占了上风,一步棋后,康顺潭还没看明白张默冲所举何意,方治沉思一瞬,猛拍了一把大腿,忙丢下瓜子全副精神应对去了。

  康顺潭虽看不明白棋局,但能看出方治已经应接不暇了,于是向张默冲投去一个敬意满满的眼神。

  这时,张默冲的手上被人塞上一张纸条。

  施辽一贯潇洒的字体,写成了白话诗的形式:

  我们一起去长沙吧

  我做医生,你去做想做的事情

  我们都会很累很累

  但没关系,因为每天夜里回家后,

  你可以吻我,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60

  第60章

  ◎没有你的舞会,不算交际舞会。◎

  平日里六七个小时的车程,由于严重超载和路线残损,硬是直到夜幕降临,才缓缓驶入杭州。

  上海岌岌可危,日军侵杭之心日渐昭然,大家下了车也并不感到轻松,但这一路居然没有遭遇轰炸,已经是万幸万幸了。

  由北平和天津的三所高校组成的临时联合大学在10月16号开学,梁领言他们几个之前因为等孙风竹处理家里的事才一起出发,耽误了不少日子,现在行程很赶,只打算在杭州吃了饭就走。

  盛情邀请之下,施辽和张默冲打算跟他们一起,循浙赣线去南昌,最后去往长沙。

  下一班去南昌的火车就在一个多小时后,临时加了两个人,一行人下了车后前去站台窗口问有没有余票,坐在窗口里面的女人恹恹道:“票是有的,只不过不一定有座儿。”

  匆匆吃了饭,又是头破血流地挤上车。夜里坐硬座,最痛苦的就是难以抵御的睡意。梁领言他们几个,踏上赴学之路时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不怕死,不怕炮弹,因此以为没有什么吓退他们,但一入夜,困意排山倒海地袭来,他们却连个支撑脖子的地方也没有,这才真切地感到了此行之艰。

  大家有默契地轮流入座,都尽量能在有座的时候睡一会儿,因为这个时候储存力气是最重要的。后半夜,轮到三个女生睡着的时候,张默冲和其他几个男生一起去了车厢连接处,随便交谈些什么,尽量打发着睡意。

  康顺潭一向觉少,见张默冲也比较有精神,干脆从行李里取了本书,正想请教张默冲,这时,头顶忽然响起尖锐的警报声,大家都愣了一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空袭警报!

  空中锐响在耳边炸开,施辽瞬间清醒,想也没想将梁领言和孙风竹拽起来。

  一瞬间,车厢里的人群如被引燃,如无头苍蝇一般尖叫着抓起东西往车门处涌。

  “走啊!”

  “日本人来了,要炸死我们了...”

  人全部都走动起来,张默冲现在回头找她已是不可能,只能站在原地,一手抓着行李架以防被人挤开,一手越过密密麻麻的阻力,朝她伸去。

  施辽夹在人群里被推搡着走,艰难地提着随手抓起来的一只箱子,磕磕绊绊地朝他走去。

  她感知到他的焦虑,看向他,居然还有心思咧开嘴冲他笑。

  张默冲眼窝莫名一热。

  手掌贴合的一瞬,张默冲的手心冰冷濡湿,反而是她的,温暖干燥,一瞬安抚了他的焦躁。

  “大家往四处躲!不要集中!不要集中!”

  但火车四周,田野一望无际,秋收刚过,田地里什么遮掩物也没有,偏偏天气很好,月色晴朗如水,将原野照得通透。

  光秃秃的原野上躲无可躲,一位抱着孩子的母亲跑的时候被绊倒,知道这下跌倒恐怕没了机会再站起来,急得将孩子托举起来,绝望地求人,“把我儿子抱走!求你了...”

  施辽想也没想,挣开张默冲的手,将孩子接过来,张默冲则迅速附身将那女人从地上带起来。

  那女人重新抱着孩子跑起来,边哭边道谢,施辽连连说着无事,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日军轰炸的目标一般都是火车头,所以这个时候火车头会丢下车厢去寻遮蔽物,但空袭警报响了很久,头顶却并没有出现轰炸机的身影。

  火车机组决定还是先喊大家回来,往别处开,起码先开过这片田野。

  惊恐的人们被组织着又上了车,这一回没有人敢闭眼睡觉了。头顶亮起的灯又熄了,七个人站的站坐的坐,拽着行李,黑夜里的眼睛显得很亮。

  惊魂未定,更多的也是自责,前一天的安全使人降低了警惕,但其实威胁从未消除,死亡永远都有可能在下一秒降临。

  张默冲一句话也不说,孤执地握着施辽的手不肯放。

  她亦无话,捏紧手回应着他的不安。

  这时不知有谁望向窗外,那一轮明晃晃的月亮,叹气低吟:“明月何时照我还...”

  ......

  很快,空袭声再次响起,人们再次跑下车寻找藏身地,这一次也并没有炸弹落下来,人们又重新上车,火车费劲地加速跑起来。

  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最后一次警报响起来的时候,很多人干脆都懒得下车了,刚好,还能趁着车内人少放开了睡一觉。

  不是不惧怕死亡,只是生死太过无常,已使人精疲力尽。

  第四次,所有人对逃跑的路线熟悉起来,甚至都有些不慌不忙。施辽和张默冲提着所有的行李,没有跟着人群跑,牵手走着,驻足看着火车头抛下乘客遥遥离去。

  这一回,火车头并没有像预料的一般在十几分钟后就回来,列车员取了喇叭通知说火车直到天亮才走,大家先找个地儿歇着等吧。

  疲惫的人们裹着行李,不愿意踩踏别人的农田,都挤在窄窄的田间小路上寻找屋舍。

  施辽他们七个最后在一处热心的农舍里找了一块地方,但并没麻烦主人拿出铺盖,而是拿出所有的毯铺起来,躺下就累得睡着了。

  张默冲翻来覆去,睡不着,施辽干脆叫他出去,一起沿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冷吗?”他问。

  “不冷。”

  沉默一瞬,他又问:“饿不饿?”

  “要不要坐一会儿——”

  “张默冲。”她打断他。

  他几次欲言又止,不想让她看到,低着头。

  她知道他的低落,也知道他在自责。

  为他们共同的经历,为同行的乘客,为这个饱受磨难的民族自责。

  施辽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跟站不稳似的凑到他面前,看着他,“坐了一整天车了,坐得腰都僵了。”

  “张默冲,不如我们来跳舞吧?”

  他愣了一下,但看着她带点儿期冀的样子,倒是真像在舞会上邀请心上人的害羞姑娘。

  他知道她是在尽力从现在低落的气氛里走出来,“好。怎么跳?”

  “你不会?”她有点儿惊讶,“外国人不是最爱办交际舞会吗?”

  “是,但我没去过。”

  “怎么不去?”

  “没有你的舞会,不算交际舞会。”

  她抿了下唇,眼睛里跑出亮晶晶的笑意,又好笑又心疼。

  “但我去了很多次哦。”

  起了一阵风,他伸手捂了捂她的耳朵,目光温柔:“成为你的舞伴之一,我也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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