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黑色短打骑装,系着同色的抹额,策马在场中,手中举着一面旗帜,挺身站在马鞍上,但马儿的速度却未曾减慢,甚至越来越快。
忽然,就见潘岳猛然飞身下马,双手牢牢握住镫,身体在马后来来回回悠荡,表演起了跳马。
周围响起掌声,动静还未歇,就看潘岳重新骑回马背上,围着场地跑了一圈后,紧接着身体猛然离开鞍座,右脚弯曲挂住马颈,左脚勾住马镫,左手抓马鬃,整个身体保持着腾空,此为献鞍。
又是一阵掌声响起,且因着后续持续不断的骑术表演还在继续。
月安神情讶然,没想到潘岳那个纨绔子弟居然骑术如此出众,她都看花了眼。
看见了月安的神情,赵秀真笑道:“潘岳这厮便是这样,正经读书不行,也没个上战场的能耐,但在这些玩乐上有几分功夫,所以在汴梁子弟中倒也不少玩伴,受他们吹捧。”
“但如你未婚夫那般的读书人便瞧不上了,觉得潘岳此类皆是些膏粱子弟,不成器。”
两家的婚事也定下有些日子了,作为风头正盛的探花郎,崔颐的婚事早被汴梁许多人家,甚至是官家关注。
崔家给温家下完聘礼后没两日,汴梁官宦圈子都知道了个九成九。
赵秀真因为早早听了月安的烦恼,对于这桩婚事并不吃惊,只是担心好友真的厌恶这桩婚事而郁郁寡欢。
但眼下瞧着倒是还好,还能欢欢喜喜地跟她出来逛玉津园,面带笑容地看骑术表演。
赵秀真以为好友想通了,觉得嫁给崔颐是个不错的选择,便也大方地同月安提起崔颐。
有了这桩契约,月安心中有了底,只无所谓地笑笑道:“那好在他没有这样的兄弟,不然不得闹个家宅不宁。”
赵秀真忽然想到一件久远的往事,还是父王说与她听的,眼下正好说与好友听。
只见她掬着笑道:“不用是兄弟,崔家和潘家是邻居,小时候两人还打过架呢,我父王还说:别看崔家那小子文文弱弱的,好像只会读书,竟然把潘岳那小胖子打得嗷嗷叫。”
赵秀真一边说一边笑,引得月安也笑得乱颤,实在难以想象崔探花小时候和人打架那副场面。
若是小时候也是这般性子的话,那打人的时候是不是也同样板着脸,严肃的像个老学究?
月安越想越觉得逗趣,肚子都笑疼了。
好在秀真口中的麒麟兽吸引了月安的注意力,两人放弃了看惊心动魄的骑术表演,往珍禽园那边去了。
马场上,潘岳使劲浑身解数去展示自己出众的马术,又一次往某个方向看过去。
但这一次只看见了小娘子离去的背影,潘岳立即没兴趣表演了,变得意兴阑珊。
策马驶出马场,他准备歇息一番准备接下来的马球赛。
那日嘴上说着拒绝的话,说着不来,今日不还是来了?
而且还专门来看他表演骑术,娘子家家的就是心口不一。
既然她都来了,那待会定会来看他的马球赛,他可要养好精神好好表现才是。
下了马后,跟他关系不错的程家七郎过来了,诧异道:“九郎怎么忽然下场了?怕是都没尽兴吧?”
潘岳心情好,与他勾肩搭背笑语道:“是没尽兴,不过待会还要打马球,有个小娘子要来看我,我得准备准备。”
作为多年好友,程七郎是知道潘岳性子的,嘴里的小娘子就没重复过,这回怕又是个新的,于是他好奇打探道:“呦,这回又是谁家娘子,还能让我们潘衙内这么郑重?”
虽然这个好兄弟喜欢往小娘子堆里凑,每次打马球、蹴鞠也有不少小娘子捧场,但还没见过对方这么在意。
潘岳喜欢什么也不遮掩,只笑容璀璨道:“就是那个新升迁入京的温舍人家的娘子,长相脾性我都十分喜欢,比之前遇到的都喜欢。”
潘岳喝了一口随从奉上来的冰葡萄酒,唇畔笑容不断。
然程七郎神情一怔,面色恍惚了几息,思索后嘀咕道:“温家娘子?可她不是定亲了吗?少峦可要慎重啊!”
跟未出闺阁的小娘子贫嘴玩闹不是什么大事,但若是跟有了夫家的娘子贫嘴玩闹,说不准上午逗完下午就得被人夫家打上门来。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温家娘子所结亲的好像便是崔颐那个书呆子小古板。
那可是少峦最讨厌的人。
等等,少峦不会是故意的吧?
这个猜想还未深入,就被潘岳突然喷出的一口酒给打断了。
“你说什么,温月安她定亲了?什么时候的事?定给谁家了?”
潘岳脑中一片浆糊,情绪却如洪水般汹涌,满脸的不可置信。
程七郎被潘岳这副模样吓了一跳,怕被那口酒溅到,闪退了两步,开口道:“少峦不知吗?初一那日崔家便去温家下聘了,温家也应了,官府也有了名契,温家娘子都有未婚夫了,少峦可别去招惹了。”
潘岳两鬓突突地跳,脸色愈发难看,但还是不敢相信,艰难询问道:“是哪个崔家?”
程七郎神情古怪,有带着几分怜悯道:“还能是哪个崔家,自然是少峦最讨厌的崔宁和家。”
话音落,潘岳也不歇了,起身便追着月安消失的方向去,剩下程七郎在后面摇头叹息。
潘岳一路上都在懊恼,自初一那日同温月安说过话后,他就被母亲揪着一道去城外齐云山庆云寺礼佛,一连好几日没下山,潘岳无聊时也只能去山里打打猎,无趣至极。
刚回来便来了这玉津园,什么消息都不曾得到,哪里又会知道崔家已经偷摸下聘了!
潘岳前脚走后,一起来玉津园宴饮,顺带观赏交趾国新上贡麒麟兽的崔颐极其同窗瞧见了潘家小衙内气势汹汹的背影,皆摇扇叹道:“这潘衙内,又不知是谁惹着他了。”
崔颐淡笑,平静的面上中带着几分冷然道:“何须去理会他,跟咱们有何干系。”
崔颐自小持君子之道,最厌烦不喜之人便是潘岳这般,无规无矩,放浪形骸,朽木不可雕也。
周围人笑着附和,很快将这小插曲抛到一边。
然到了那所谓的麒麟兽园子前,崔颐却看见了方才的潘岳,只见他正如蚊虫一般凑在刚跟自己定下婚约的温家娘子身边,神情激动地说着什么。
因为有潘岳遮挡,崔颐看不见温氏的神情,不知她是以何种面目面对这个汴梁又名的风流纨绔儿。
虽是契约婚约,但也是婚约。
崔颐忽然想,难道这就是温家娘子的苦衷吗?
想到这个可能,崔颐面色更淡了,只觉颜面有损。
月安这边如愿看到了所谓的麒麟兽,是一只形状生得像犀牛,浑身长满手掌般大小的鳞片,因为和传说中的麒麟有几分像,便被唤作麒麟。
其实并不是麒麟,有个噱头罢了。
月安刚看完这只麒麟兽,就被潘岳找上了,甚至是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
“你为何要同崔家定亲?为何那日都不告诉我?”
若是能提早告诉他,潘岳定然、定然……
潘岳一时有些迷茫,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
但被突然冒犯,又听了一堆无理取闹言语的月安已经来气了。
愤然甩开潘岳,月安板起脸肃然道:“我为何不能和崔家定亲,又为何要告知你?潘衙内别总是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平白招人误会!”
赵秀真更是个不会客气的,也帮腔骂道:“潘岳你是不是吃醉了,跑来这胡言乱语,小心我们让家中父兄参你一本,让你再被你爹揍开花!”
说完,两人默契地拉着手离开,想避开潘岳这莫名其妙的人。
潘岳想嘴上去,然一扭头,正好对上了一群进士中的崔颐。
青袍玉簪,风姿秀雅,君子高华,是汴梁所有人口中的翩翩玉郎,和他这样的纨绔子弟完全不一样。
现在更是温家的贵婿,她的未婚夫。
潘岳第一次感受到了狼狈二字,将身一扭,离开了此地。
月安回头看潘岳那厮没跟上来,心中松了口气,走出人群,看见了她刚定下的契约未婚夫。
就那么安静站立着,如白鹤立于鸟雀堆中,分外扎眼。
如今两人不仅不是陌生人,还是刚定下婚事的未婚夫妻,月安不好装作视而不见。
端着得体的浅笑,月安走到崔颐跟前,施力道:“好巧,崔郎君也在这。”
除了干巴巴地打声招呼,月安也不知能同崔颐说些什么了。
“温娘子万福。”
崔颐同样还礼,挑不出一丝错来,只神情淡淡的,月安的直觉告诉她对方似乎不大高兴。
周围几个关系不错的进士一听这便是温家娘子,探花郎的未婚妻,都识相的纷纷找借口去别处了。
赵秀真也不知何时挪到了别处,最后便只剩下了月安和崔颐二人。
没了闲杂人等,崔颐觉得有必要提醒温娘子些什么,他清浅的目光落在少女白皙美丽的面颊上,带了些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严肃训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