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临窗的崔颐便看见温氏的丫头提着一个食盒出了院子,应当是给父亲和母亲送她亲手调配的饮子的。
他就同她住在一个院中,按理说应该先给他送才对,可人直接越过书房走了。
还是他太不了解温氏了,一身离经叛道的反骨不说,胆子还特别大,大到动不动便敢给自己的夫君甩脸子。
而他好像拿对方还一点法子都没有,因为她不似寻常妻子那般,惧怕夫君厌弃,不施予宠爱。
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的崔颐有些不知所措。
第23章
在路上甩了崔颐脸子还不够, 月安回来又是关起门来骂了他几句。
“什么人啊,连我们开自己的铺子也要管,再说我干什么了, 只是多操劳了几下他就受不了了?那她要是去做当垆卖酒的差事他不得气炸了?”
“谁管他怎么想,就算是真夫君也不能绑着我,何况还是个假的!”
“气死了!”
绿珠一回来, 将门一关, 就听她家娘子开始叉着腰开始碎碎念了,显然是被崔翰林给气着了。
她忙不迭上去宽慰道:“娘子别恼了, 小心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奴婢将饮子送去文松院, 徐夫人和崔相公都赞不绝口呢,还送了娘子一条璎珞, 娘子快瞧!”
绿珠将手里的匣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条华彩四溢的翡翠璎珞金项圈,月安那股火气当即被抛到了脑后,去稀罕璎珞去了。
漂亮的珍宝收拾谁不喜欢?月安也不过世间一平凡俗气的小娘子罢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自己的独门饮子被肯定了。
因着恼怒,月安两人都未曾跟崔颐说过半句话,关系冷凝。
初三这日,月安收到了兰掌柜说花间饮要开张的消息,还邀她过去剪彩。
按着规矩来说, 一般如月安这样的官眷身份,是不会纡尊降贵亲自去给名下铺子出面剪彩的。
但这间铺子对月安来说可不寻常,她自是要过去的。
而且算算日子,玉颜的柳娘子应当也做好了她要的脂粉, 正好过去取回来。
崔颐书房的窗口是个绝佳的位置,地势高,能纵览大半个梅鹤院, 自然也能看见兴冲冲出门的月安。
温氏又出去了。
也不知这回是要去哪。
崔颐不是很放心,对书玉道:“你派个人去瞧瞧少夫人今日是要去哪。”
书玉一听,顿感欣慰,觉得他家郎君终于知道主动关切少夫人,不像块石头了。
书玉办事很利索,派出去的人很快便有了消息。
“少夫人好似往茶汤巷去了。”
书玉吞吞吐吐道,神情有些担忧。
作为近侍,他自然是知道这两日郎君和少夫人发生了些不快,原因就是因为那间饮子铺。
然还没和好,少夫人后脚又往铺子里跑,真是一点也不管郎君死活。
哎……
作为长随,书玉日日陪同主子,心思又细,自然感受到了郎君这两日和平时的细微差别。
情绪更冷沉了,好像干什么都憋着气。
书玉还是希望郎君能和少夫人融洽亲密些,这样一家子才能和和美美的,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憋着气。
“又去铺子了?”
崔颐果然如预料中露出了不悦,书玉看得心惊胆颤,想着怕不是等少夫人回来又有一场仗要打。
不过据他判断,郎君好像不是少夫人的对手,怕是还得吃瘪。
“罢了,为我备马。”
出乎意料的,书玉听到这句话,他先是愣了愣,一时忘了分寸追问道:“郎君要去何处?”
但崔颐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书玉立即反应过来,心领神会不敢再多问了。
因为要出门,崔颐去换了一身玉色长袍,玉簪束发,急匆匆出门。
既然温氏不听他的,那只能他跟过去作陪了。
只要还未和离一日,温氏名义上都是他的妻子,他崔家的少夫人,他必须得过问。
问了方才去探看的家仆温氏那个饮子铺的位置,崔颐也不带书玉这个长随,一人策马去了茶汤巷。
月安到花间饮时,铺子外已经十分热闹了。
将马车停靠,月安扶着绿珠的手下去,刚靠近铺子便听到里面传来清脆的琵琶声。
为了吸引客人,兰掌柜甚至还请了一支杂耍班子,热闹的动静着实引来了许多客人。
见到她来,兰掌柜立即将月安领进来。
铺子里挂起了写有饮子名的木牌,只要客人一进来便能够看见。
“兰姐姐还请了琵琶女,怪不得有如此美妙的乐曲声。”
兰茵笑道:“新铺开张,总要用些热闹手段来让客人注意到,东家娘子不嫌弃她们是乐伎就好。”
乐伎是贱籍,虽然达官显贵都热衷于欣赏乐舞,但骨子里轻视,只拿乐伎当取乐的玩意。
不时有富贵公子和乐伎相好的事例,但良贱不可通婚,多数也都只是露水情缘,至多纳为妾,做个可买卖的小妇。
如士大夫官宦,怕有碍清誉,更是不敢沾染乐籍女子。
月安也是官家娘子,如今郎婿又是翰林,兰茵生怕这位东家娘子心中不喜。
月安听出来了兰茵话中之意,只笑盈盈道:“那有什么嫌弃的,她们也是靠才华手艺吃饭的,又不是坑蒙拐骗,堂堂正正的我自欢迎。”
兰茵这下放心了,又领着月安去参观了一下后面备茶间,那里头早已备好了所有饮子需要的食材。
煮好的各色茶汤、切好的瓜果、牛乳、蜂蜜、冰块等等。
“马上就能剪彩了,到时还请东家娘子赐福。”
这是月安精心准备的铺子,她自然不会拒绝,满脸笑着应下了。
兰茵出去做最后的热场,月安凑到那些饮子木牌跟前欣赏,正满心投入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脚步声。
以为是兰茵来找她剪彩了,月安心中兴奋,也就忽略了那阵脚步声比兰茵的要沉些,慢些。
“兰姐姐你来……”
雀跃回头,看见的却是崔颐那张清凌凌的面庞,正一言不发,安静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
不会是专门来逮她回去的吧?
就这么看不得她出来照看铺子?
月安心中猜测着,不免又开始恼怒,嘴巴也做好回击的准备了。
但谁承想崔颐只是淡淡道:“既然你执意如此,我名义上作为你的夫君,自然得同你一道,也免得你一个女子孤身而来,遭受外人非议。”
月安想反驳哪有人非议她,但意识到对方似乎已经退步了,她也许也应当有些好脸色,不必太尖锐。
“随便你了,别耽误我的事就行。”
铺子外热火朝天,铺子内两人相顾无言。
崔颐环顾四周,将这间精巧雅致的饮子铺收入眼底。
壁上字画质朴清雅,案上花草馨香扑鼻,屏风珠帘,琉璃盏剔透溢着华彩,处处都透着清新美丽。
“你这铺子倒是布置得不俗,清新雅致,是个品茗的好地方。”
月安是最经不起夸奖,一听崔颐这样说,身后仿佛有条尾巴翘了起来,不免得意道:“那自然,这可是我精心设计的。”
一改先前的冷脸,崔颐见温氏又扬起了粲然的笑,他讶然于人的笑竟有这样多的种类。
温氏的笑有很多种,对着他是客气的淡笑,透着几分虚假的疏离。
对着父亲和母亲又是一副端庄的笑,看起来是一个合格的儿媳。
又如此刻,便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笑意,不过在他跟前很少便是。
两人几句话间,兰茵进来了,瞧见崔颐这个陌生面孔,惊讶问道:“东家娘子,这位是……”
月安板板正正给介绍道:“兰姐姐,这就是我夫君。”
兰茵一听是崔家那位翰林官人,立即拜道:“不知是崔翰林,妾身有礼了。”
面对外人,崔颐话语不多,只回了句不必多礼便不开口了,只耐心等着,心中想着温氏何时能老实回家去。
这里闲杂人等太多,不是她这样的官眷应该应该久留的,招呼客人的杂事,让手下人去做就好。
“东家娘子,要剪彩了。”
兰茵笑意盎然地说道,月安欢喜地跟着兰茵去了。
崔颐还想说些什么,但月安根本没给他机会,人一溜烟就跑了。
无法,崔颐只好蹙眉跟上,全程负手立在温氏旁边,也不吭声,就板着脸看温氏欢欢喜喜地用小银剪剪断彩帛。
鞭炮声在耳畔炸响,月安捂住耳朵,面上的欢喜喷涌而出。
因为离得近,当月安染着鹅梨香的衣袖拂过时,崔颐也嗅到了那阵馨香,被暖洋洋的日头一照,好像遍布了全身。
人群中,茶汤巷各家有头有脸的茶坊派来打探情况的伙计一眼认出了汴梁城那位鼎鼎有名的玉郎,目光又落在了崔家马车上,皆回去向自家掌柜回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