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药老老实实将郎君那头交代的话转达给少夫人道:“说是进宫向官家汇报职务, 不晓得什么时候归来, 让少夫人稍等。”
月安了然,让红药下去。
确实, 刚从巡查地回来的御史应当即刻向官家述职, 昨夜崔颐回来得晚便算了,今早过去挑不出什么错。
看来她只能再等等了, 反正今日是中秋,崔颐总得回来合家团聚。
这一等就是等到了日暮,残阳似血,染红了半边天际。
崔颐负着漫天红霞归来,踏进家门,分明是刚汇报完职务,得了官家的夸赞与提拔,但就是轻快不起来。
崔颐赶得正巧, 家中已经在庭院中设好了拜月的供桌,桌上有螯蟹、石榴、梨枣栗柑橘等时令果品,还有一坛刚开坛的新酒。
乘着皎洁的月色,一家人立在案前, 对着那轮更古不变的圆月祭拜。
这一日,儿郎和小娘子们皆会向明月祈祷,男儿求“早步蟾宫, 高攀仙桂。”
娘子们则大多都祈祷“愿貌似嫦娥,圆如洁月。”
崔家父子便无需要什么蟾宫折桂了,月安听了一耳朵,都是些海清河晏,国泰民安的话。
月安也有许多,不过零零碎碎的有些多也有些杂,就都放在心里了。
其中重中之重便是祈愿瞿少侠能快些归来,好圆她多年遗憾。
祭月有些无趣,但案上的酒倒是香醇清冽,引得月安深嗅了好几口,有些馋。
尽管她酒量差,但她还是会馋这等美味醇香的酒,容易醉有什么,回去倒头就睡便是。
所以平素无事时她也会敞开饮上几盏过瘾。
崔颐看到了温氏的小动作,下意识想同她道那酒是什么酒,今夜饭桌上也会有。
祭月的酒水再端上桌与家人共饮,也是一种月神赐福与人的风俗。
但这样似乎有些不妥,显得两人太过亲昵,崔颐心中一窒,飞快打消了念头。
以至于一家子用饭的时候,月安闻出面前的酒是祭酒,惊讶过后则是欢喜。
“这是蔷薇露酒,是你和宁和成婚的时候官家赐下的御酒,如今正好派上用场,喜欢就多饮几盏,今夜中秋,醉了倒也无妨。”
一听这还是官家贺她和崔颐的婚事赐下的稀罕御酒,月安心中矛盾极了。
想喝,但总觉得这酒有点下不去嘴。
只崔颐一个人品出了这个意思,神情不好。
气堵到了嗓子眼,就见崔颐忽地板着脸给她倒了盏酒,沉默着一句话也没说。
崔尚书不语,只是淡笑着,徐夫人则不满儿子的态度。
体贴妻子好歹有个体贴妻子的样子,板着脸给人倒酒算是怎么回事,不知道的以为是散伙酒呢。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徐夫人只能给儿子找补,笑吟吟道:“难得宁和如此贴心,月安快多饮几盏,尝尝这蔷薇露。”
蔷薇露之名,月安在临安便听过此御酒的大名,说是大内御酒之首,用了西域香料酿制而成,香味独特香醇,除却大内其他地方再无供应。
这样好的酒,月安自然是也想尝尝的,反正都倒在她面前了,何必纠结。
欢喜之下,月安不客气地享用了起来。
用饭赏月期间,不止有一家人之间的私话,也有父子两谈论官场上的政务。
不愧是一脉相承的父子,说起话来也一板一眼,好似此刻是在官署或者朝堂,而两人是上峰和下属。
月安就没见过这样的父子,和爹爹与二哥一点都不一样,真是长见识了。
今日崔颐刚面见了官家,也就顺势在自家饭桌上说起了官家对他的恩赏。
“官家说我这次办事得力,要授儿子新的官职。”
崔尚书一听,立即来了兴趣,先是朝着北方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隔着虚空对官家言语感恩一番,才问道:“可有说是什么官职?”
崔颐答话间,余光游移到了身侧的小娘子身上,察觉到对方也扭头过来竖着耳朵,崔颐原本平淡的心情泛起了波澜。
原本不骄不躁的心境也发生了些变化,生出了几分让崔颐陌生的骄矜傲气。
他少年得意,未及弱冠便斩获一甲探花,授翰林,本就风光无限,眼下督察地方又有了实绩,得官家青眼,欲更上一层楼,换做是谁心中都难免矜傲,崔颐已经算是其中不骄不躁的性子了。
但此时此刻,迎着三媒六聘迎娶过来的妻子的期待的目光,崔颐多年的气定神闲被打破了一瞬。
“不出意外应当是侍御史,从六品。”
若是了解崔颐的人细细去听,会察觉到其中带着往昔所没有的傲然飞扬。
从六品上是正六品,再往上爬便是五品。
这是做官的一个分水岭,大部分入仕的官宦穷其一生可能都无法踏进五品的官衔,直至白发苍苍都在五品之下,成为老吏。
而他,还未及弱冠便到了六品,五品近在眼前,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年怎么也能靠着功绩步入五品,服绯,佩银鱼袋,成为有史以来最年少的五品官。
日后前程更是不可估量。
崔颐相信,世上任何女子,如果郎婿能如此争气,那必定是面上有光的。
崔颐余光扫过去,却看到的是小娘子盛着嫉妒的眼眸,崔颐愣住了。
这和他预想的不大一样。
她在嫉妒他什么?
月安不知崔颐在想什么,只听了父子两那么一番话,也想到了远处,惊讶之后更多的是羡嫉。
这样的人怎么就不生在她家,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一口气多饮了几盏,欲让清凉的酒液浇一浇心头那簇嫉妒之火,没承想出了岔子。
也是这蔷薇露酒不好,尝进嘴酒味清淡,更多的是满口馥郁的香气,让人沉醉不说,也让人掉以轻心。
晚食毕,月安感觉到了那股潜伏的后劲,起身时脑袋开始发晕,步子也打飘了。
崔家三口都注意到了这一点,一边轻笑着一边嘱咐绿珠扶月安回去好好照料。
今夜逢五,崔颐在父亲母亲的注视下自觉跟着温氏一道回去了。
走到半路,月安晕了大半,思绪混沌,别说什么要紧事了,路都走不稳,全赖着绿珠架着。
“娘子你撑住,过一会再晕,不然奴婢扛不动你啊!”
月安身量高挑,该纤细的地方纤细,该饱满的地方也自是圆润,不似那类弱质纤纤的小娘子,一眼看过去就是个血气丰盈,活蹦乱跳的。
而绿珠生得清瘦,个头也娇小,力气没多少,应付起来便有些吃力。
正在绿珠气喘吁吁时,她忽然感觉到身上一轻,力道全没了。
她惊讶地看过去,见自家娘子已经在崔颐手里了,歪歪斜斜地靠着,像没骨头一般。
绿珠心下一跳,结结巴巴道:“不敢劳烦崔郎君,奴婢扶娘子回去就好。“
绿珠觉得娘子肯定也不愿意让崔郎君近身,她还是阻拦一下吧。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但崔颐不为所动,冷淡的神情在中秋清寒的夜里愈发冷峻严肃,让本就胆子不大的绿珠直发怵,动了动嘴不感说什么。
月安就那么迷迷糊糊地换了一个人倚,唯一的感觉就是这个新的比刚才那个更结实,也更好倚,就是有点硬,有点硌人。
因而浑浑噩噩的月安嘴里老是呢喃着:“这石头太硬了……”
绿珠听到,险些控制不住嘴角,忙不迭低下头去。
绿珠看不清崔郎君此刻的神色,也不敢去瞧,生怕对方那眼刀子又飞过来。
长夜寂静,宅子内明灯高悬,照亮着前行的路。
然走着走着又出了岔子,因为醉酒后浑身怠懒的月安走累了,当即成了扎在地上的树,拔都拔不起来了。
“好累,不走了。”
只听温氏一声任性又轻软的话语落下后,怀中人就不走了,崔颐连着扯了两下也不为所动,只绵软地倚着他,甚至大有坐下歇息的意思。
秋夜天凉,地上亦是如此,何况地上杂尘无数,温氏一身裙衫洁净,总是不太好的。
“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下。”
崔颐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要哄劝一个吃醉了酒不愿意走的小娘子,因而劝起人来来颇为生涩,话语也是干巴巴的。
结果也很明了,他出口的话像是耳旁风,吃醉酒的小娘子根本不带理他的,只在那碎碎念不想走了,然后将那具绵软的身子全挤在他身上,耍无赖一般。
但这都是他自己选的,崔颐没法退。
捏着温氏那纤润柔软的双肩沉思了几息,崔颐心中打定了主意,俯身勾着腿弯将人抱了起来。
馥郁软香盈满怀,崔颐的心也随着沉甸甸起来,连日来的不安与焦躁都在此刻无影无踪了。
成婚快两月,这是崔颐第二次同新婚妻子如此亲密,上一次还是在马车里,温氏坐了他满怀,不过转瞬即逝,不似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