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了个靠窗视野开阔的位置,月安满眼期待地看着下方。
直到看见那道白影从金水客出来,跟着绿珠沿着梯子上了茶坊,月安的心才定下来。
这回瞿少侠总算没骗她。
脚步声靠近,瞧着瞿少白的模样是刚醒不久,双目惺忪,好在他不需要如那些公子哥一般束发戴冠,出门方便许多。
正是午后申时,茶坊又处在汴河边上,此刻茶坊客人不多,只寥寥两三桌。
瞿少白寻起来便很轻松,一眼就看见了临窗那个鲜妍漂亮的小娘子。
他打了个哈欠,径直过去往对面一坐,让窗外暖洋洋的日光洒在面上,舒服得眯了眯眼睛。
“找我什么事,说吧。”
懒洋洋地抱着双臂后仰在椅子上,瞿少白看着就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儿,在日光下舒展着肢体。
和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不一样,这让月安觉得他是独一无二的。
对着喜欢的人谈论起自己的婚事,月安难免生出了羞涩,她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不自觉地开始绞着帕子。
这是她等了四年才等到的机会,她不能扭捏。
“瞿少侠,你还记得当年你对我的承诺吗?”
瞿少白依着窗子,稍稍睁开了眼睛,发出了一个明显是疑惑的音。
“嗯?”
这样简单一个字却让月安心焦如焚,她继续道:“瞿少侠是不记得了吗?你当初答应了等我长大就娶我的!”
眼中的迷糊不在,瞿少白彻底清醒了过来,坐直了身子,说话道:“啊,是这事呀!”
从四年前久远的记忆中把自己当时的承诺刨出来,瞿少白先是大笑了一阵,才缓缓道:“你还记得啊,可我当时只是哄哄你,怕你这个小娘子难过嘛。”
月安急了,倾身道:“可我当真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你不能戏耍我!”
板起脸,月安紧盯着瞿少白,前所未有的严肃凝重。
瞿少白见状,心中一咯噔,知道这回是提到铁板了。
“你真等了四年啊?”
面上的散漫也散去了大半,变作严肃正经,瞿少白拄着脑袋问道。
月安点头应道:“自然,这四年我推了许多爹娘相看的人家,就为了等你回来,甚至还弄了一出……算了,你只要知道我一直都在等你就行。“
瞿少白越听越懊恼,深觉自己当初不该口不择言哄小娘子,以至于耽误了人家青春年华。
“抱歉,我不知道你如此放在心上,我当时就是……哎呀!”
“那温娘子你想怎样?”
说错了话就得承担责任,瞿少白现在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承担得起。
一听这话,月安眼眸清亮,神情倏地转为欢喜,雀跃道:“很简单的,你留在汴梁同我成亲,我家薄有资产,你就留在我家过日子,如何?”
想到这个可能,月安满心都飞扬了起来,两手捧着脑袋拄着茶案,笑眯眯地问他。
她好歹也是官宦家的娘子,生得也算是花容月貌,一般哪个男儿遇上不都是一桩大好事?
可瞿少白并没有如她希望的那般点头而是接连摆手道:“那不行哦。”
想必也知道自己先是耽误人家四年又将要伤人家心,瞿少白面上尽是为难与懊恼,但这些仍然不能阻止他选定自己的道路。
“为什么?”
月安凝着瞿少白,誓要一个解释。
瞿少白看着和四年前一如既往执拗的少女,叹了口气道:“有些事不是想就能做的,要受很多因素牵绊。”
“温娘子也知道,我是个江湖游侠,在山野间无拘无束惯了,就喜欢这样的生活。”
“做一只林中鸟,于山林间自在啼鸣,才是我向往的生活。”
“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忙活的事情,我也有,这事让我不能被困于一个地方,江河山川才是我的归宿。”
“我不能为你留在汴梁。”
他五岁被祖父捡到收养,祖父年轻时是一名镖头,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日子,但也衣食无忧长大,他感念祖父的恩德。
祖父只一个儿子早年丧命于山匪刀下,曾有一个孙子,但于三岁时走丢,而他因为模样与他那小孙子有几分相似,祖父伤怀下收养了他。
临终前,祖父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嘱托他未来有朝一日能寻回他仅剩下的亲人。
瞿少白将其铭记于心,自十四岁起便带着自己习成的武艺走遍山川州县,试图寻找祖父口中那个名叫春生的孩子。
遇到温小娘子时,正是他踏出家门游荡的第三年。
但他还未寻到春生,他还有许多年要走。
索性他本就是无拘无束、浪荡无羁的性子,他喜欢看繁华市井,也喜欢山川风物,这些年来虽然也有艰辛,但过得自在。
定了定心,瞿少白坚定地将自己的意愿告知月安,神情中也涌现出愧疚。
月安讷讷地看了他半晌,一颗心缓缓下落。
她明白了对方的心思,也尊重他人的意愿,但她仍是不甘心。
脑袋一热,月安忽地试探着问出口道:“那要是我愿意跟你奔走呢?”
“你愿意带上我吗?”
瞿少白眸中再度浮现出愕然,更多的是对眼前少女的怜爱,他仍是摇了摇头。
这让月安有些难过,觉得对方果真对她毫无喜爱之情吗?连她如此牺牲都是无用功。
“瞿少侠果真如此不喜我吗?”
月安喜欢追求个清楚明白,就算不是好听的话,她也想知道。
瞿少白一听,知温小娘子又误会了,忙不迭解释道:“非也非也,温娘子误会了。”
“你是官家千金,自小锦衣玉食,富贵安逸,大概除了四年前那档子事应当没吃过什么苦,但我不一样,我的日子过得糙,你若是跟着我,奔走时会被毒日头晒,会被风吹雨打,困的时候没有个舒适的地方安寝,饿的时候也没有你往日的珍馐美食,甚至偶尔还得饿肚子,更没有如你现在身上这样漂亮的丝帛锦缎和金贵首饰……”
“那不是什么好日子,我也不会是你的归宿,温娘子好似一朵美丽娇嫩的花,应当绽放在富丽舒适的环境里,而不是如我这般的野草,风吹日晒,餐风饮露。”
“你会有比我好上千百倍的归宿,到时你就不会再念着我了。”
“可千万别犯糊涂,傻瓜。”
温柔流淌在笑吟吟的话语中,似流水轻轻涤荡过去,月安的心绪跟着安宁下来。
她笑了笑,叹息着承认道:“瞿少侠说得对,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娘子,我大概受不了你所说的那些艰苦……”
“但我还是想问瞿少侠一句,若你不是游侠,没有要忙活的事,只是汴梁一普通少年,那你会愿意娶我吗?”
不管是当年被救之下萌生的情愫,还是其他的,月安都真切地喜欢过眼前这个人,她也希望得到一点点肯定。
好像月安总是能说些让瞿少白发笑的话,只听他又笑了起来,眉眼璀璨生光。
月安也不催,静静等着他的回应。
瞿少侠看着浪荡无羁,但是个心思细腻体贴的儿郎,月安相信他会给她一个答案的。
严肃的话说完了,瞿少白心情放松了许多,又是往窗边一倚,朗笑着道:“当然,若我不奔波在外,只是汴梁或者其他州县一普通少年,为何不喜欢温娘子呢?”
“温娘子可是我见过最美丽可爱的小娘子了。”
温柔轻快的话回荡在耳边,月安觉得她好像也没有那么失落了。
并不是自己不好,而是二人注定有缘无份。
桌上上了茶点,但因为今日话题太过紧要,两人都未食,渐渐凉了下来。
正事毕,两人一前一后下茶楼,月安问他道:“瞿少侠这次何时离开汴梁?”
他是个漂泊不定的,终是要离开汴梁,光是想想,月安便感到落寞。
虽然无法相守,但看到这个人心情总会明媚些。
“不确定,大概也就几日吧,不过温娘子可不必来送我,为了躲那什么太傅的宴请,我打算半夜走来着。”
像是知道月安心中的想法,瞿少白忽地叮嘱道。
月安笑了,将荷包中的那块白玉坠子拿出,还与他。
“既然事已了,那便物归原主了。”
瞿少白接过白玉坠子,笑着说了句好。
就在两人走到楼下,将要分别时,月安心中涌现出一股强烈的不舍,忽地拉住了他。
瞿少白疑惑地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月安扬起笑,佯装无事地将眸中热意压下去,轻声道:“瞿少侠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会再见,若是不巧,兴许一辈子也不得见,能不能最后、最后……”
“最后抱我一下,就当是告别了。”
鼓足勇气说了这么一句,月安脸颊发烫,很是羞涩。
她知道这个要求有些亲密了,但是她一想到往后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瞿少侠,她便一阵空落落的难过。